断腕处那永不消停的、搏动着的疼痛,以及适应独臂生活的狼狈挣扎,像一层厚重的油彩,覆盖了我过去所有的身份。我曾是大学生,是女儿,是怀揣梦想的年轻人,然后是诈骗犯,是承受暴力的囚徒,是水牢里的幸存者……而现在,在这些身份的灰烬之上,我成了一个“残废”。这个标签,如同一枚被烧红的铁烙印在我的额头上,不仅改变了我看待自己的方式,更深刻地重构了我在那些施害者眼中的“价值”。
这种价值重估,首先体现在最直接的暴力上。曾经,看守们的棍棒和电击棒是随机且频繁的,用于惩戒、用于取乐、用于维系他们绝对的权威。但现在,当我因为左手操作不便,无法快速完成拨号,或是再次因平衡失控而打翻水碗时,扬起的棍棒往往会在半空中出现一个微妙的停顿。
“妈的,打个残废也没意思。”我亲耳听到一个看守在举起橡胶棍后,又悻悻地放下,嘴里嘟囔着。他们的脸上,那种施虐的兴奋感明显减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面对一件破损家具时的厌烦和漠然。暴力,似乎也需要一个“合格”的承受对象,而一个连站稳都困难的独臂人,仿佛降低了他们施暴的“成就感”和“效益比”。殴打我,不再能有效地杀鸡儆猴,反而可能因为“过度”而导致我这件尚存一丝利用价值的“物品”彻底报废。这种暴力频率和强度的降低,并非出于怜悯,而是基于一种冷酷的、重新评估后的“成本核算”。
龙哥的目光,则代表了更高层面的价值重估。他偶尔巡视工作间,眼神扫过我空荡荡的右袖管和只能用左手笨拙操作电话的样子,不再有之前的凌厉或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评估报废资产般的计算。
“她现在每天能完成多少业绩?”他问站在一旁的浩哥,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询问一台老旧机器的日均产出。
“不到之前的三分之一,龙哥。主要是速度太慢,很多操作完成不了。”浩哥回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龙哥皱了皱眉,那表情并非愤怒,更像是在权衡。“浪费电费和伙食。不过……暂时还能凑合用。盯着点,要是连最低标准都达不到了,就别占着位置了。”
“别占着位置了”——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我清楚地知道,在这里,失去“位置”意味着什么。要么被扔进“娱乐部”承受另一种形式的凌辱(以我现在的残破之躯,恐怕连那里的最低标准都难以达到),要么,就是被列入“特殊供应”名单,像那个逃跑者一样,被拆解成最后的、有价值的“零件”。
我的价值,被迅速而残酷地量化和降级了。从一个可能培养成“业绩骨干”或送入“娱乐部”的潜在资源,降格为了一个仅仅能维持最低限度运转、随时可能因“性能”不达标而被淘汰的“次级品”。他们不再在我身上投入额外的“培训”或“关注”,只要我能像一台生锈的机器一样,勉强维持着微不足道的产出,就能暂时苟活。
甚至在其他囚徒眼中,我的定位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些人,像阿英,投来的是更加浓烈的同情和担忧。而另一些人,比如“猴子”,眼神中则少了几分之前的忌惮(毕竟我曾是“硬骨头”的代表,还受过水牢之刑),多了几分看待弱者的、隐蔽的优越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彻底的弱势,有时并不会换来保护,反而可能引来更轻易的欺凌和资源的抢夺。我那份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现在需要更加警惕地守护。
看守们开始给我分配最简单、最不需要技巧的诈骗脚本,通常是重复性高、成功率极低的“撒网式”呼叫。他们不再要求我完成高质量的通话,只要求一个基本的数量,仿佛只是为了证明我这台“残破机器”还在勉强运转,还没有被立刻报废的理由。
这种价值重估,带来了一种畸形的、短暂的“安全”。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被重点“打磨”或“惩戒”的对象,我成了背景板的一部分,成了可以被暂时忽略的边缘存在。然而,这种“安全”脆弱得如同蛛网。它完全依赖于我那微不足道的、持续下降的“产出”,以及施害者们那随时可能改变的、功利的计算。
我坐在工作台前,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机械地拨打着号码,念诵着那些我自己都感到麻木的谎言。断腕的疼痛依旧,失去平衡的感觉依旧,但一种新的、更加深沉的恐惧沉淀下来——那是对自身价值彻底物化后的恐惧,是对自己仅仅因为还能产生一丝微薄“效益”而得以存活的荒谬认知。我知道,我存在的根基已经变得无比稀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任何一次“性能”的进一步下降,都可能让我这被重新评估后的、低廉的价值,瞬间归零。而零价值的物品,在这座炼狱里的归宿,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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