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不再是感觉,而是变成了她存在的本身。污水的黑不再是颜色,而是她视野的全部。饥饿和干渴如同背景噪音,持续嗡鸣,却不再能激起强烈的生理反应。林晓雅的意识,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烛,火苗微弱地摇曳,开始脱离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滑向光怪陆离的深渊。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色块和声音。她仿佛听到了童年时,母亲在厨房里炒菜,油锅“刺啦”作响的温暖声音,闻到了葱花爆香的诱人气息。但那声音很快扭曲,变成了污水冒泡的“咕嘟”声,那香气也瞬间被刺鼻的恶臭取代。
接着,幻觉变得清晰而具体。
她忽然感觉自己不再浸泡在冰冷的污水中,而是躺在家乡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里。夏日的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在水面上洒下粼粼金光,温暖地包裹着她。河水轻柔地抚过她的皮肤,带走疲惫。她甚至能感觉到光滑的鹅卵石抵着背脊,能看到几尾小鱼好奇地在她腿边游弋。
“晓雅,快起来,回家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岸上传来,温柔而清晰。她抬头,看到母亲穿着那件熟悉的碎花围裙,正笑着向她招手。父亲蹲在河边,用宽厚的手掌撩起水花,逗她:“再不起来,爸爸就把水泼你喽!”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心脏痉挛的暖流涌遍全身。她张开嘴,想回应,想哭,想不顾一切地游向岸边。但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粘稠的触感猛地将她拖回现实——是水面漂浮的腐烂水草缠住了她的脖颈。
幻觉瞬间破碎。眼前依旧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身体依旧在冰冷污水中瑟瑟发抖。那极致的温暖与眼前极致的冰冷形成的反差,比持续的折磨更让她痛苦。她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水滑落。
然而,意识一旦决堤,便难以挽回。美好的幻觉如同狡诈的毒药,明知是虚幻,却让她甘之如饴地沉溺。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坐在大学图书馆宽敞明亮的阅览室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清香。她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翻过书页,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笔记,代表着未来和希望。同桌的同学轻轻推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可爱的笑脸。
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充实的平静。知识的海洋,青春的憧憬,一切似乎都还触手可及。她甚至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背上的暖意,驱散了那彻骨的寒冷。
但这暖意迅速变得灼热,仿佛将她放在火上炙烤。她猛地“看”到自己手中的书页开始燃烧,焦黑的边缘卷曲,文字在火焰中扭曲、消失。图书馆的书架一座接一座地坍塌,燃起熊熊大火,明亮的窗户外面,变成了龙哥狞笑的脸!
“啊——!”她在心中无声地尖叫,身体剧烈地一颤,险些再次滑倒。幻觉再次被拉回残酷的现实。哪里有什么图书馆,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恶臭;哪里有什么阳光,只有渗入骨髓的冰冷。
她的意识就在这美好与恐怖、过往与现实的边缘反复横跳,如同一个失控的弹珠,在记忆的迷宫和感官的地狱之间疯狂碰撞。
她看到自己被授予学位,穿着学士服,在父母骄傲的目光中接过证书,但那证书瞬间变成了一叠写满诈骗话术的脏污脚本。
她看到和阿英在牢房里分享那半块水果糖,但那糖块在口中融化,却变成了污水和血腥的味道。
她甚至看到了“王老汉”,那个被她骗走棺材本的老人,他没有愤怒地咒骂,而是用那双浑浊而悲伤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灵魂战栗。
这些幻觉不再是单纯的慰藉,它们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凌迟着她残存的感知。每一次从美好的幻境中被强行拖回污秽的现实,都像是一次灵魂的撕裂,一次希望的处决。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心跳也变得缓慢而不规则。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止,不是因为适应,而是因为能量即将耗尽。一种奇异的、平静的倦怠感笼罩了她。死亡,似乎不再可怕,反而像是一种解脱,一种从这无休止的幻觉与现实的酷刑中逃离的途径。
在又一次短暂的意识浮沉中,她仿佛看到一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门在黑暗中打开,门后是父母温暖的笑容和家的景象。那光芒如此诱人,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那扇门完全吸进去的时候,脚踝处镣铐与溃烂皮肉摩擦产生的一阵尖锐剧痛,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入她濒临混沌的大脑。
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微弱的抽气,眼前的“门”和光芒瞬间碎裂、消散。
她还在水牢里。
黑暗,冰冷,恶臭,疼痛……一切如旧。
濒死的幻觉,没能带她走向解脱,只是让她在彻底的沉沦与毁灭之前,更加清晰地、反复地品尝了一遍失去一切美好的滋味。它没有给予安慰,只是加深了绝望。她连在幻觉中寻求片刻安宁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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