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心电图波形在监视屏上拉成一条笔直的绿线时,刀疤男在记录表上签了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林晓雅在这个世界上听见的最后一个属于人类世界的声音。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不是昏迷,不是沉睡,是更彻底的湮灭。视觉先熄灭——禁闭室的黑暗原本还有门缝渗入的微光,现在连那丝微光都消失了,变成一种没有任何光子存在的、绝对的漆黑。听觉紧随其后:远处走廊的脚步声、通风管的嗡鸣、甚至她自己血液流过血管的微弱声响——全部归于寂静,像有人突然拔掉了宇宙的电源插头。
接下来是触觉。冰冷的水泥地面不再坚硬,束缚身体的无力感不再存在,连三倍剂量蓝冰在血管里焚烧的剧痛也消失了。她的身体——那具饱受摧残、刻满疤痕、嵌满金属和药物的躯壳——仿佛从意识中剥离出去,变成一件与她无关的、漂浮在远方的物体。
最后是时间感。
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时间失去了参照。没有心跳计数,没有呼吸节律,没有昼夜交替。一秒钟可能像一世纪那样漫长,也可能像一毫秒那样短暂。她悬浮在时空的真空里,既没有活着,也没有完全死去。
但还有东西在。
不是思想,不是记忆,不是情感——那些属于“林晓雅”这个人的东西,都随着生理死亡而休眠了。还在运作的,是她头颅内那枚植物神经植入体的残余能量。
那枚被过量蓝冰烧毁了大半电路的装置,进入了某种介于故障与待机之间的临界状态。它的主要功能模块已经熔断,但最底层的、由生物电驱动的信号循环系统还在苟延残喘。就像一台被砸烂的电脑,屏幕碎了,硬盘坏了,但电源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烁。
此刻,这个残存的系统正在林晓雅(或者说,林晓雅的意识残余)的“周围”,维持着一个最低限度的信号循环。
她“感知”不到这个循环的存在,因为她已经没有“感知”这个功能了。但她是这个循环的一部分——就像一滴水是溪流的一部分,没有独立存在,只是随着整体的流动而存在。
循环的内容很简单:
信号发出→空间传播→无反馈接收→衰减→再次发出
同样的频率,同样的波形,同样的能量级。在绝对的黑暗中,这个微弱的电磁信号像一只失去巢穴的蜜蜂,盲目地绕着已经不存在的蜂巢打转。
不知循环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十小时——异常出现了。
信号在某个瞬间,撞上了某种边界。
不是物理边界,禁闭室的墙壁对电磁波来说几乎不存在。而是一种更抽象的、类似“意识空间边缘”的界限。信号在那里发生了微弱的折射,就像光线穿过不同密度的介质时会发生偏折。
折射产生的波形畸变,被残存的植入体系统捕捉到了。
系统(如果还能被称为系统的话)做出了它“生命”中最后一个自主反应:调整信号频率,尝试匹配那个边界的共振点。
这是一个没有目的的行为,就像风滚草被风吹动一样,只是物理规律下的被动反应。但它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
当信号频率调整到某个特定值时,边界打开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打开,而是在林晓雅那已经死寂的意识空间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里涌出来的不是光,不是声音,而是数据。
不是数字或文字,而是更原始的、未经编码的感官信息碎片:
· 一股消毒水混合着血腥的气味——浓烈、刺鼻,来自某个白色墙壁的房间。
· 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镊子、剪刀、骨锯,在瓷砖台面上依次排列。
· 手掌下的温热触感——不是活人的体温,而是刚刚停止跳动的心脏,还残留着最后的余温。
· 视野边缘晃动的阴影——穿着染血白大褂的人影,在煤油灯的光晕里匆忙移动。
· 喉咙里压抑的呜咽——想哭,但不能哭出声,牙齿咬破了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
这些碎片没有时间顺序,没有前因后果,就像一本被撕碎后随机撒向空中的书页。但它们每一个都带着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情感底色:
绝望。
无助。
必须继续工作的冷酷。
以及对系统性地践踏生命的、沉默的愤怒。
林晓雅(或者说,她的意识残余)被这些碎片淹没了。她已经没有“理解”这些信息的大脑皮层,但这些碎片直接烙印在她的存在本质里,像滚烫的烙铁按在灵魂上。
信号循环因为这次冲击而紊乱了。
频率开始无规律跳动,波形扭曲变形,能量级忽高忽低。在紊乱中,它撞上了更多“边界”——那些似乎一直存在于她意识深处、但生前从未被触及的屏障。
每一道屏障后,都涌出不同的碎片:
· 黑暗、潮湿、粉尘呛入肺部的刺痛感——在狭窄的坑道里爬行,身后传来同伴被塌方掩埋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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