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渊回响·主巢的陷阱(崇祯五年)
绝对的黑暗持续了不到十次心跳的时间。
当沈敬的视觉重新适应时,他看到的不再是海天之间的漩涡蓝光,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十二艘快船悬浮在一片幽暗的、微微发光的“海水”中,这“海水”浓稠如油,缓慢流动,折射着船体上气灯的光晕,却映不出任何倒影。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金属加热后的气味,耳朵里充斥着一种低频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仿佛巨兽沉睡的鼻息。
“大人!我们……这是在哪儿?”汪直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位东厂悍将见过无数修罗场,但眼前这超乎理解的景象仍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沈敬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手中的计时香——香才燃了不到十分之一。按照林牧之的说法,他们应该出现在永乐三年的渤海海面。但这里……绝不是正常的海洋。
他走到船舷边,伸手探向那发光的“海水”。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而滞涩,不像水,更像某种胶体。当他缩回手时,指尖带起几缕发光的丝状物,它们在空中飘荡片刻,才缓缓落回“海”中。
“看下面!”有夜不收惊呼。
所有人低头望去。透过发光“海水”下方数十丈,隐约可见一片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建筑轮廓。那是一座倒置的锥形城市,如同从深渊中生长出来的黑色水晶森林,无数发光的管道和通道在建筑表面蜿蜒,一些微小的光点在其中快速移动。城市的顶端——或者说,因为倒置而朝向他们的底端——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平台上复杂的几何纹路正在缓慢旋转,散发出比周围“海水”更明亮的蓝白色光辉。
“归墟……主巢。”沈敬喃喃道。林牧之的地图上有这个结构的素描,但亲眼所见的震撼远超图纸。这不是人类能建造的东西,至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类。
“我们被骗了?”汪直握紧刀柄,“星盘把我们直接送进了虎口?”
“不一定是骗。”沈敬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林牧之说过,三个‘归墟’分部通过时空通道相连。也许我们的穿越被干扰了,没有抵达永乐三年,而是……坠入了连接通道之间的‘夹缝’,直接落在了主巢上空。”
他话音刚落,下方城市突然有了反应。
那些发光的纹路亮度骤增,旋转加速。紧接着,从城市表面的数个“洞口”中,射出十几道纤细的蓝光!蓝光的速度不快,却精准地射向每一艘快船!
“规避!”各船船长嘶声下令。
但在这粘稠的“海水”中,船只的转向迟缓得令人绝望。蓝光轻易命中了船体,却没有爆炸,而是像液体一样蔓延开来,迅速包裹住整艘船。被蓝光包裹的船体表面,开始浮现出复杂的、不断变化的银色纹路。
“它们在……扫描我们?”汪直看着自己手背上突然浮现又消失的纹路,毛骨悚然。
沈敬感到怀中的金属筒——林牧之给的信息筒——突然变得滚烫。他立刻掏出,只见筒身表面的星图正在疯狂闪烁,筒体振动,发出尖锐的蜂鸣。
“它在和下面的东西共鸣!”沈敬瞬间明白,“这东西不仅是地图,还是个信标!我们被定位了!”
几乎同时,下方平台的中心,一道粗大的光柱冲天而起,直射他们所在的位置!光柱所过之处,粘稠的“海水”被排开,形成一条透明的通道。通道尽头,平台表面裂开一个圆形的入口,内部灯火通明,可以看到金属的墙壁和走道。
一个平静而宏大的声音,通过某种方式直接在所有人心头响起:
“欢迎,大明时空特使。使徒大人已等候多时。请由此通道降落,武器可保留——在主巢内部,它们毫无意义。”
声音无喜无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敬与汪直对视。这是一个**裸的陷阱,但他们已经无路可退。船只被那种蓝光“粘住”,正在被缓缓拖向通道入口。
“所有人,检查武器,准备战斗。”沈敬深吸一口气,拔出尚方剑,“记住我们的目标——时空稳定器。进去之后,不管看到什么,不要停留,不要好奇,直奔目标。林牧之说过,稳定器在主巢最底层,核心反应炉的正上方。”
“如果找不到路呢?”
“那就制造混乱,逼他们带我们去。”沈敬眼中闪过狠色,“‘归墟’很自信,自信到让我们带着武器进去。那我们就让他们知道,大明儿郎的刀,还能不能杀人。”
十二艘船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滑入光柱通道,坠向那座倒悬之城。
在他们下方,金属入口如同巨兽的咽喉,缓缓张开。
二、宝船奇遇·永乐的海(永乐三年)
当俞咨皋从剧烈的眩晕中恢复时,他发现自己趴在潮湿的沙滩上。嘴里全是沙子和咸腥的海水味,耳边是真实的海浪声,还有……海鸥的鸣叫。
他挣扎着爬起来,独眼警惕地扫视四周。这是一片陌生的海岸,远处是连绵的丘陵,植被茂密,看不到任何人烟。他的三百死士散落在附近的海滩上,大部分人都醒了,正在呕吐或茫然四顾。他们的船只——二十三艘破旧的战船,此刻正歪歪斜斜地搁浅在沙滩上,船体多有破损,但好在没有沉没。
“提督!您没事吧?”副将踉跄着跑来,脸上有一道擦伤。
“我没事。”俞咨皋抹了把脸,“这是哪儿?那艘‘鲲鹏级’呢?”
“不知道……我们进入那片蓝光后,就像掉进了滚筒,天旋地转。等再出来,就在这里了。敌舰……没跟过来。”
俞咨皋望向大海。海面平静,朝阳刚刚跃出海平面,将万顷碧波染成金色。没有钢铁巨舰,没有黑旗,只有几只渔船在远处作业——那是典型的明代沿海渔船,帆是棕褐色的麻布。
他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左手,看向手腕——那里绑着一根特制的“时空信标”,是徐光启按林牧之给的原理匆匆制作的,用于在时间流中保持记忆连续。此刻,信标上的指针没有指向代表崇祯五年的刻度,而是指向了一个更早的标记:永乐三年。
“我们……真的到了。”俞咨皋喃喃道。计划中,他这一队应该突袭渤海深处的“归墟”永乐分部。但穿越显然出了偏差,他们没有直接出现在目标附近,而是被抛到了某个未知海岸。
“立刻清点人数、船只、物资!派出侦察队,探查周边地形,寻找淡水!还有——所有人换便装,把官军的标识都藏起来!”俞咨皋快速下令。在二百年前的时空,一支突然出现的朝廷水师,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混乱。
很快,初步清点完成:三百人阵亡七人(都是在穿越中意外撞伤或溺水),伤二十余人;二十三艘船有九艘龙骨受损,需要紧急修理;武器火药大部分完好,但粮食被海水浸泡了不少。
“提督,有情况!”了望哨从一处礁石上滑下来,“东北方向十里外,有大型船队!很多船,正在靠岸!”
俞咨皋立刻带人爬上高处,举起单筒望远镜。视野中,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缓缓驶近一处天然良港。那支舰队的规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超过五十艘巨舰,其中最大的几艘,长度恐怕超过五十丈,船体巍峨如山,多层楼阁,帆樯如林。舰队的旗帜上,清晰地绣着“明”字和龙纹。
“这是……”副将也看到了,“宝船?郑和的宝船队?!”
俞咨皋想起来了。永乐三年,正是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的年份!史载,郑和于永乐三年六月(公历1405年7月)从苏州刘家港出发。现在看季节,应该是船队途经某处补给或避风。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修复船只需要时间,我们还需要向导、补给,以及……了解这个时代‘归墟’分部的情报。”俞咨皋放下望远镜,“没有比郑和的船队更好的信息来源了。他们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航海家,一定对渤海深海的情况有所了解。”
“可我们怎么接触他们?直接亮明身份说‘我们是二百年后来的’?”
“当然不。”俞咨皋从怀中取出沈敬给的那枚玉佩——张岳的玉佩,背面刻着“煦”字。“我们先找‘老鬼’。张尚书说,持此玉佩到北平‘悦来客栈’,能找到汉王朱高煦的旧部。但北平太远,我们等不起。不过……郑和的船队里,也许有燕王府出身的旧人。”
他看向那支庞大的舰队,宝船正在下锚,小船开始往返运输物资上岸。
“派人去接触,谨慎点。就说……我们是南洋归来的海商,船只遇风浪损坏,请求补给和修理协助。用这个玉佩作为信物,看看有没有人认得。”
“如果没人认得呢?”
“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俞咨皋独眼微眯,“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张尚书留下这枚玉佩,不会只是为了一个北平的暗桩。它应该能在所有燕王旧部体系中,起到某种作用。”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如果接触顺利,不要提‘归墟’,不要提未来。只说我们是在深海遭遇了‘诡异巨船’袭击,船体被‘无形之力’损坏。听听他们怎么反应。”
副将领命而去。
俞咨皋重新看向大海。阳光炽烈,海风扑面。这是二百年前的大明,国力蒸蒸日上,海疆万船竞发。而他们这群来自末世时空的“鬼魂”,要在这里,找到并摧毁一个来自更遥远未来的毒瘤。
“希望沈大人那边……一切顺利。”
三、怒江迷雾·嘉靖的深山(嘉靖四十年)
卢象升在冰冷的潭水中睁开眼睛。
他口中含着芦管,这是沐天泽提供的土法水下呼吸器,用中空的芦苇制成,一端含在嘴里,另一端伸出水面。但此刻,伸出水面的那端被浑浊的潭水堵塞,他感到一阵窒息。
奋力上浮,破出水面,大口呼吸。潭水冰冷刺骨,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能见度不足三丈。他所在的是一块凸出水面的礁石,沐天泽和几个精通水性的士兵已经等在那里。
“卢大人,药效起作用了。”沐天泽低声道,指向潭水。只见水面上漂浮着几条巨大的白色影子——那是被“迷龙散”迷晕的怪蛇,每一条都有水桶粗细,长度看不清,但露出的部分就超过两丈。它们闭着眼,随着水波缓缓浮动,白色的鳞片在雾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洞口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水下五丈处,直径三丈,水流向外。”一个士兵报告,“但我们试了试,洞里有吸力,进去容易,出来难。而且……洞壁有东西。”
“什么东西?”
“像是……金属。很光滑,不是天然石头。”士兵从腰间解下一块碎片,递给卢象升。那是一块巴掌大的弧形金属片,边缘整齐,表面有精细的纹路,触手冰凉,材质非铜非铁。
卢象升心中一沉。天然山洞里不会有这种东西。这证实了林牧之的情报——入口确实在这里,而且已经被“归墟”改造过。
“炸药布置好了?”
“布置好了,十包,围着洞口呈环形,引线连到岸上。”沐天泽道,“但我们发现一个问题——炸药的震动可能会惊醒这些怪蛇,或者……触发洞里其他的防御机关。”
卢象升沉默。他们只有一次机会。炸开洞口,冲进去,在守卫反应过来之前,找到并摧毁时空稳定器。任何意外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大人,有动静!”负责警戒的士兵突然压低声音。
众人立刻噤声。浓雾中,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轻响。声音来自潭对岸的密林方向,正在向这边靠近。
“是守卫换班?”沐天泽握紧分水刺。
“不对……”卢象升侧耳倾听,“脚步声很杂乱,人数不少,而且……有车轮声。”
透过浓雾的缝隙,他们隐约看到对岸林中晃动的火光。不是一两个火把,而是数十个,形成一条蜿蜒的火龙。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人影幢幢,还隐约有旗帜飘扬。
“是官兵?”一个士兵疑惑。
“也不是。”卢象升看得更清楚些,“那些人的服装……很杂,有短打的,有穿皮甲的,还有穿道袍的。旗子上好像绣的是……八卦图?”
沐天泽脸色一变:“难道是‘白莲教’?云南深山确实有他们的余孽活动。可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话音未落,对岸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穿过浓雾,回荡在潭水之上:
“无量天尊!潭中道友,既已至此,何不现身一见?吾等奉‘无生老母’法旨,特来迎接‘天外客’!”
白莲教!他们怎么会知道“天外客”?难道……他们也和“归墟”有勾结?
卢象升当机立断:“放弃原计划!炸药暂时不引爆,所有人潜入水下,藏到礁石后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露头!”
士兵们立刻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卢象升和沐天泽也潜入水下,只留芦管伸出水面。冰冷的潭水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死死盯着对岸的火光。
火龙在潭边停住。火光中,一个穿着杏黄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老者走出人群。他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看起来仙风道骨,但眼神锐利如鹰。他身后,数十名教徒手持刀剑、弓箭,甚至还有几把火铳。
“道友何必躲藏?”老者朗声笑道,“尔等穿越时空而来,不就是为了寻找‘归墟仙府’么?巧了,吾教也与‘仙府’有缘,不如合作,共谋长生大道?”
卢象升心中巨震。白莲教不仅知道“归墟”,还知道他们是穿越者!这怎么可能?除非……“归墟”在这个时代,已经和某些本土势力建立了联系!
老者见潭中无人回应,也不恼,挥了挥拂尘:“既然道友谨慎,那老道就先献上诚意——我知道‘仙府’入口的机关解法,不需要炸药蛮干。我还知道,今日申时三刻,‘仙府’守卫会有一次内部轮换,那是防御最空虚的时刻。如果道友愿意合作,老道愿带路。”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诱惑:“而且,老道还知道……‘仙府’之中,藏有能让人‘逆转阴阳、长生不老’的仙丹。怎么样?心动否?”
水下,卢象升和沐天泽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这是一个**裸的诱惑,但也可能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是继续执行原定的强攻计划,还是冒险与这群神秘的白莲教徒合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对岸,老道耐心等待着,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而在潭底深处,那个被金属加固的洞口内部,某种机械运转的嗡嗡声,正在逐渐增强。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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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时空,三处战场。
在崇祯五年深海之下,沈敬正坠入“归墟”主巢的陷阱。
在永乐三年渤海之滨,俞咨皋试图接触郑和的宝船队。
在嘉靖四十年怒江峡谷,卢象升面对神秘的白莲教和苏醒的危机。
而他们都不知道,在“归墟”主巢的最深处,那个被称为“使徒”的存在,正通过跨越时间的监控,同时观看着这三处画面。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点,仿佛在下一盘跨越二百年的棋。
棋局已开,棋子已落。
下一步,该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