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东海深处。
灰蒙蒙的海雾笼罩着这片鲜有船只踏足的海域。在雾气的掩映下,一支怪异的船队正在缓缓航行。为首的那艘船,与这片海域格格不入——它有着流线型的黑色船体,三根桅杆上却没有挂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烟囱正喷吐着滚滚黑烟。船身两侧各有一对巨大的明轮,随着机器的轰鸣有节奏地拍打水面。
这便是“海龙号”,南方阴影苦心孤诣五年打造的第一艘蒸汽铁甲舰。船身长四十五丈,宽八丈,吃水三丈,全身覆盖着锻造的铁板,普通的炮弹打在上面只会留下浅坑。船头装备着两门口径惊人的重炮,射程可达一千二百步——这已经超过了大明最先进的“靖海炮”。
“海龙号”的指挥舱内,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中年男子正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海面。他叫海无涯,南方阴影的海军大都督,也是“龙王巡江”计划的总指挥。
“大都督,”副官走进来报告,“前方五十里就是长江口外海。根据内线情报,明军水师主力已经秘密集结在崇明沙一带,大约有三十艘战船,其中十艘装备了新型火炮。”
海无涯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三十艘?郑和还真看得起我。不过……木帆船再多,也只是活靶子。”
“可是大都督,”副官有些担忧,“内线说,明军最近也在秘密研制新船,可能……”
“可能什么?”海无涯转身,“可能他们也造出了蒸汽船?呵,以大明那些工匠的水平,给他们十年都造不出来。就算造出来了,能比得上我们的‘海龙号’吗?我们用的是精钢装甲,他们最多用木头;我们用蒸汽轮机,他们最多用原始的往复机;我们每门炮都配有测距仪和弹道计算表,他们还在靠炮手的经验估算。”
他走到海图桌前,手指点在长江口的位置:“六月十五,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大摇大摆开进长江口,当着明军的面,击沉他们的旗舰,俘虏几艘漕运船,然后扬长而去。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大明的海防,就是个笑话。”
副官还是不安:“可是大都督,主公的命令是‘示威为主,见好就收’,不要深入……”
“主公老了,胆小了。”海无涯打断他,“十年前我们躲在暗处,靠着偷技术、搞渗透慢慢发展。但现在我们有了‘海龙号’,有了真正的实力!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这一战,我要一举摧毁大明水师的信心,让他们十年不敢下海!”
他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到时候,整个东海都是我们的。我们可以封锁大明的海岸线,掐断他们的漕运,逼迫他们签订城下之盟。甚至……我们可以顺着长江直上,威胁他们的京师!”
副官不敢再劝,只能低头称是。
海无涯重新举起望远镜,看向西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海域。那里,就是大明,就是他梦想要征服的古老帝国。
“传令全队,”他沉声道,“放慢速度,保持隐蔽。六月十四日午夜,抵达长江口外二十里处潜伏。十五日辰时,准时‘巡江’。”
“是!”
黑烟在雾中弥散,“海龙号”带领着十二艘改装过的护卫船,如同幽灵般向着长江口逼近。
而在长江口内,另一场紧张的布防也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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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崇明沙:最后的准备
六月初十,崇明沙水寨。
郑和站在新建的指挥塔上,看着江面上正在演练的舰队。三十艘战船分成三个编队,正在演练一种全新的战术——狼群战术。
“将军,”陈瑄走上指挥塔,“‘靖海一号’已经到了,停在吴淞口船坞里做最后调试。张主事说,十二日可以交付使用。”
郑和点点头:“张主事呢?”
“还在船上,三天没下来了。听工匠说,他几乎不睡觉,一直在调试机器和火炮。”
“真是不要命了……”郑和喃喃道。他想起一个月前接到靖海台密令时,还觉得“三个月造出新船”是天方夜谭。但现在,那艘冒着黑烟的怪船真的来了。
“我们的水手训练得怎么样了?”
“抽调的三百名精锐已经熟悉了蒸汽机的基本操作,但实船训练还不足。张主事说,至少需要五天……”
“我们没有五天。”郑和打断他,“告诉水手们,明天开始,全员上‘靖海一号’实装训练。白天练,晚上也练。练到吐,练到晕,也要在十三日前形成战斗力。”
“是!”
陈瑄正要离开,郑和又叫住他:“汪直那边有消息吗?”
“有。”陈瑄压低声音,“汪公公已经成功混入漕运船队,现在是船队里的‘账房先生’。他传回密信,说船队里确实有‘影刃’的人,大约二十个,伪装成水手和护卫。他们的计划是,六月十五日船队经过长江口时,里应外合,控制几艘漕船,配合‘海龙号’的行动。”
“好一个里应外合。”郑和冷笑,“告诉汪直,按计划行事。六月十五日,我要将‘影刃’在船队里的人,一网打尽。”
“可是将军,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让‘海龙号’不敢进来?”
“他们一定会进来。”郑和看向东方,“那个海无涯,我研究过他的战报。狂妄、自负、喜欢炫耀武力。有这么好的机会在天下人面前展示‘海龙号’的威力,他绝不会放过。”
他顿了顿:“而且……我们越示弱,他越会轻敌。所以漕运船队要‘正常’航行,‘靖海一号’要藏好。等他大摇大摆开进来,以为胜券在握时……我们再给他一个惊喜。”
陈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陈瑄离开后,郑和独自站在指挥塔上,看着夕阳将江面染成血色。
三天。只剩三天了。
这一战,将决定太多东西:大明的海权、靖海台的命运、太子在朝中的地位,甚至……这个古老文明的未来。
他想起年轻时第一次下西洋,面对的是风浪、是陌生的海域、是友好的番邦。那时的他是探索者、是外交官、是文明的使者。
而现在,他是战士,面对的是另一个文明的挑战,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存战争。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他低声自语,“文明的相遇,要么融合,要么碰撞。而我们……选择了碰撞。”
夜色降临,崇明沙亮起点点灯火。
最后的倒计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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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靖海一号:技术与人心的熔炉
六月十一,吴淞口船坞。
“靖海一号”停泊在最大的船坞内,灯火通明。工匠们正在做最后的调试:加固蒸汽机的底座、调试明轮的传动装置、校准船头的“靖海炮”。
张岳站在锅炉旁,手里拿着温度计和压力表,记录着数据。他已经连续四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眼窝深陷,胡茬丛生,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主事,”钱二端着饭走过来,“您吃点东西吧。再这么熬下去,仗还没打,您先倒下了。”
张岳接过碗,机械地扒了几口饭,眼睛还盯着压力表:“汽缸的密封性还是有问题,高压时会泄漏。必须再加固。”
“可是主事,再加固汽缸壁就要加厚,重量会增加,船速会下降……”
“那就减少其他地方的重量。”张岳放下碗,“把船楼再削低一尺,减少一门副炮,把水手的舱室木板换成竹席。任何不影响核心功能的东西,都可以减。”
钱二苦笑:“水手们已经抱怨说住的地方像猪圈了……”
“告诉他们,打完这一仗,我给他们盖新房子。”张岳头也不抬,“但现在,一切为战斗让路。”
这时,一个年轻的水手跑过来,气喘吁吁:“张主事!郑将军派来的炮手到了,说要试炮!”
张岳这才抬起头:“带他们上船。”
很快,三十名精悍的炮手登上“靖海一号”。为首的是个独眼的老兵,姓雷,人都叫他“雷瞎子”。但他那只瞎了的眼睛丝毫不影响他成为水师最好的炮手——据说他能在颠簸的船上,凭感觉打中三百步外的靶子。
“张主事,”雷瞎子粗声粗气地说,“郑将军让我们来听您指挥。但这船……也太怪了。没帆,靠那两个轮子,真能打仗?”
张岳没说话,直接下令:“启动蒸汽机,出港试炮。”
锅炉点火,机器轰鸣。在炮手们惊讶的目光中,“靖海一号”缓缓驶出船坞,进入江面。当明轮全速转动时,船速迅速提升,江风呼啸而过。
“我的娘……”一个年轻炮手喃喃道,“这比骑马还快!”
张岳带着炮手们来到船头的炮位。这里安装着一门特制的“靖海炮”,比陆战型号更长更重,配有精密的俯仰机构和方向机,还有一套由齿轮和刻度盘组成的“简易瞄准计算器”。
“这门炮,有效射程八百步,最大射程一千步。”张岳指着瞄准装置,“你们不需要懂原理,只需要学会用这个——看到目标后,测出距离,转动这个旋钮到对应的刻度,然后瞄准、开炮。”
他亲自示范:用测距仪测量五百步外的一艘靶船,转动计算器旋钮到“五百步”,炮管自动调整到对应仰角。然后他拉动炮绳——
“轰!”
炮弹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靶船旁边,激起巨大的水柱。
炮手们目瞪口呆。
雷瞎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走到炮位前,仔细研究那套瞄准装置:“这东西……神了!以前我们打炮,全凭经验,还要考虑船的摇摆、风速、甚至气温。有这个东西,傻子都能打中!”
“但它有局限。”张岳冷静地说,“只对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的目标有效。如果目标快速机动,就需要炮手凭经验修正。而且……它很脆弱,一旦损坏,这门炮就废了。”
“那就保护好它!”雷瞎子眼中闪着光,“张主事,有了这东西,我能保证八百步内,十发七中!不,十发八中!”
“我要十发十中。”张岳说,“因为我们的炮弹不多,机会只有一次。”
接下来的两天,炮手们开始了疯狂的训练。白天实弹射击,晚上理论学习。张岳亲自授课,讲解蒸汽机的原理、火炮的弹道、瞄准的计算方法。
这些大多没读过书的汉子,第一次接触如此复杂的概念,学得极其吃力。但没人抱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三天后,他们要用这些知识去拼命。
六月十二日晚,训练结束时,雷瞎子找到张岳。
“张主事,”这个粗豪的汉子难得有些局促,“弟兄们托我问您个问题……咱们这船,真能打赢‘海龙号’吗?听说那船全身是铁,炮都打不穿。”
张岳沉默片刻:“从技术参数看,‘海龙号’的装甲厚度约两寸,我们的‘靖海炮’在八百步内可以击穿。但前提是……要打中要害。”
“要害?”
“蒸汽机、锅炉、弹药库、指挥舱。”张岳指着船模,“‘海龙号’虽然厉害,但它有一个致命弱点——它依赖蒸汽机。一旦蒸汽机受损,它就会变成一堆漂浮的铁棺材。”
雷瞎子眼睛亮了:“也就是说,咱们不需要把它打沉,只需要打瘫?”
“对。”张岳点头,“但这更难。因为‘海龙号’一定会重点保护这些要害部位。我们需要在激烈的交战中,找到那一瞬间的机会,打出决定性的一炮。”
他看着雷瞎子:“雷炮长,这一炮,可能要你来打。”
雷瞎子挺直腰杆:“张主事放心!只要让我看到机会,我保证一炮定乾坤!”
“不是保证。”张岳纠正他,“是必须。因为我们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夜色中,“靖海一号”的灯火倒映在江面上,如同繁星。
这艘简陋、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船,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和性命。
而它的创造者,此刻正站在船头,望着东方漆黑的海面。
还有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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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应天:风暴前的平静
六月十三,应天,靖海台衙署。
沈敬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模拟着长江口的地形和水文。代表“海龙号”的黑色模型已经摆在了外海位置,而代表大明水师的红色模型则散布在崇明沙至吴淞口一线。
“一切都布置好了。”于谦站在他身边,“郑将军的主力在崇明沙,‘靖海一号’藏在吴淞口船坞,漕运船队明天辰时从扬州出发,预计十五日午时经过长江口。汪直在船队里,锦衣卫的伏兵在两岸,东厂的人在江上巡逻……”
他顿了顿:“可是沈大人,我还是担心。如果‘海龙号’不进来怎么办?如果海无涯改变计划怎么办?如果我们的内线情报有误怎么办?”
沈敬没有回答,而是指着沙盘上的几个点:“于御史,你看。长江口宽约三十里,但真正适合大型船只航行的深水航道,只有不到五里宽。‘海龙号’要想展示威力,必须走这条航道。而这条航道……正好在我们的火力覆盖范围内。”
他移动几个红色模型:“郑和的三十艘战船会在这里、这里、这里设伏,形成交叉火力。‘靖海一号’会藏在那个小岛后面,等‘海龙号’深入后,从侧翼突袭。”
“但‘海龙号’有十二艘护卫船……”
“所以漕运船队是关键。”沈敬说,“按照计划,漕运船队会‘恰好’在那个时候经过。‘海龙号’一定会去劫掠,因为它需要战利品来炫耀。而一旦它分兵去追漕船,主力舰队就会暴露破绽。”
他看向于谦:“至于内线情报……我已经确认过了。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就是那个高层内鬼。”
于谦浑身一震:“有证据了?!”
“有了。”沈敬从桌上拿起一份密报,“周延儒的小妾,那个扬州盐商的女儿,其实是‘影刃’训练的细作。她通过周延儒,向‘南方阴影’传递了大量朝堂机密。甚至连‘靖海一号’的存在,对方都知道了。”
“那为什么不抓他?!”
“因为要放长线钓大鱼。”沈敬眼神冰冷,“周延儒只是棋子,我要的是他背后的线——那个真正指挥‘影刃’的人。而且现在抓他,会打草惊蛇,让‘海龙号’警觉。”
于谦深吸一口气:“沈大人,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沈敬打断他,“战争就是冒险。我们赌上一切,对方也赌上一切。现在就看……谁赌得更大,谁算得更准。”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大人!太子殿下到!”
朱标一身便服走进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然锐利。他这一个月在朝堂上承受了巨大压力——言官们弹劾靖海台劳民伤财,武将们抱怨水师按兵不动,就连一些太子党的人也开始动摇。
“沈敬,于谦,”朱标开门见山,“本宫刚收到父皇的密旨。父皇说,朝中对这一战非议甚多,若此战不胜,靖海台即刻解散,本宫也要回京请罪。”
他顿了顿:“所以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胜了,靖海台永设,本宫在东南的权柄稳固,大明海权可保三十年太平。败了……一切皆休。”
沈敬和于谦跪下:“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起来吧。”朱标走到沙盘前,看着那些模型,“郑和那边,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等‘海龙号’入彀。”
“张岳的船呢?”
“明日可投入战斗。”
“汪直呢?”
“已在漕运船队中,随时可以行动。”
朱标沉默良久,忽然问:“沈敬,你实话告诉本宫——胜算几何?”
沈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脑中快速计算着所有变量:敌我力量对比、技术差距、战术优劣、意外因素……
“六成。”他终于说,“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有六成胜算。”
“六成……”朱标苦笑,“孤注一掷的赌博啊。”
“但如果我们不打,”沈敬抬头,“胜算就是零。‘海龙号’会一次又一次地来,我们的海防会形同虚设,漕运会瘫痪,沿海会糜烂。到那时,就不是胜算的问题,而是……亡国的问题。”
朱标闭上眼睛,许久才睁开:“好。那就赌这六成。传令下去,六月十五日,长江口,决一死战。”
“是!”
当夜,靖海台灯火通明,信使进进出出,将最后的命令传递到各个节点。
而在应天城的另一处,礼部右侍郎周延儒的府邸里,一场秘密的会面正在进行。
“主公说了,这一战至关重要。”一个黑衣人低声道,“‘海龙号’必须取胜,而且要大胜。大明水师的主力、那艘新船、还有太子……最好能一网打尽。”
周延儒脸色苍白:“可是……太子身边护卫森严,郑和又老谋深算,还有那个沈敬……”
“所以需要你的配合。”黑衣人递上一张小纸条,“六月十五日午时,太子会登上崇明沙的指挥塔观战。那个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延儒接过纸条,手在颤抖。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和时间,还有一句话:“功成之后,封侯拜相,东南半壁尽归阁下。”
“我……我需要考虑……”
“没时间考虑了。”黑衣人冷笑,“周大人,从你收下那五万两银子开始,就没有退路了。要么跟着我们走到黑,要么……身败名裂,满门抄斩。”
周延儒瘫坐在椅子上,许久,终于点头:“我……我知道了。”
黑衣人满意地离开。
周延儒独自坐在黑暗中,看着手中那张纸条,忽然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火焰吞噬了那些字迹,也吞噬了他最后的一点良知。
“太子殿下……对不起了……”
窗外,夜空无星。
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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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月十四:最后的夜晚
六月十四,子时。
长江口外海二十里处,“海龙号”静静地漂浮在夜色中。船上灯火管制,只有指挥舱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海无涯站在舷窗前,望着西方那片灯火辉煌的海岸线。那里是松江府,是大明最富庶的地区之一。明天,他就要带着“海龙号”,去践踏这片土地的海防,去羞辱这个古老的帝国。
“大都督,”副官走进来,“所有准备都完成了。蒸汽机状态良好,弹药充足,船员士气高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内线传来最后的消息,说明军可能有埋伏。那个新船‘靖海一号’,就藏在吴淞口。”
海无涯不屑地笑了:“木壳船,装个蒸汽机,就敢叫新船?让他们藏吧,明天我会亲手把它撕碎,让大明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战舰。”
他转身走到海图前:“传令,寅时出发,辰时抵达长江口。先派四艘护卫船进去侦查,如果确认安全,‘海龙号’再大摇大摆地开进去。记住——要让岸上的人都看到,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来了!”
“是!”
同一时间,崇明沙指挥塔。
郑和也没有睡。他站在塔顶,用望远镜观察着海面。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敌人就在那里,在黑暗中潜伏,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将军,”陈瑄走上来,“所有战船都已就位,火炮检查完毕,弹药分发到位。‘靖海一号’已经悄悄驶出吴淞口,藏在那个小岛后面了。”
“水手们的状态如何?”
“士气高昂,但……也有些紧张。毕竟要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怪物。”
郑和放下望远镜:“告诉弟兄们,怪物也是人造的,也能被人打碎。我们有大明最好的船,最好的炮,最好的水手。这一战,我们必胜。”
“是!”
陈瑄离开后,郑和继续站着。夜风吹拂,带来海水的咸腥味。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站在船头驶向未知海域时的感觉——兴奋、期待、还有一丝对未知的敬畏。
而现在,他只剩下平静。一种经历过太多生死,看透过太多胜负后的平静。
这一战,他会赢。因为他必须赢。
吴淞口外小岛后,“靖海一号”的船舱里。
张岳正在做最后的检查。他一个一个地检查蒸汽机的阀门、管道的密封、火炮的机括、瞄准器的精度。钱二跟在他身后,记录着每一个细节。
“主事,您去休息会儿吧。”钱二劝道,“明天还要……”
“我睡不着。”张岳打断他,“钱师傅,你说……我们造出这船,到底是对是错?”
钱二一愣:“主事何出此言?这船能打‘海龙号’,能保大明海疆,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如果这一战输了,”张岳看着粗糙的机器,“这艘船就会成为敌人的战利品。他们会拆开它,研究它,学会我们的技术,然后用这些技术造出更厉害的船,来打我们。”
他顿了顿:“技术本身没有善恶,但用技术的人有。我把最先进的技术,交给了这个时代。如果这个时代配不上它……”
“主事!”钱二忽然提高声音,“老朽虽然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老朽知道——技术是刀,好人用它保家卫国,坏人用它烧杀抢掠。我们不能因为怕刀被坏人抢走,就不造刀了!我们应该造更多的刀,训练更多的好人,让坏人不敢来抢!”
张岳愣住了。他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工匠,忽然笑了。
那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真正地笑。
“你说得对,钱师傅。”他说,“我们不能因噎废食。这一战,我们要赢。赢了,就能告诉天下——技术可以救国,工匠可以卫邦。”
“对!”钱二用力点头,“主事,您就放心吧!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就等明天大干一场!”
张岳走到舷窗前,望向东方。那里,海天交接处已经泛起一丝微光。
黎明,即将到来。
而在漕运船队中,汪直也没有睡。他扮成的“账房先生”正坐在船舱里,假意算账,实则观察着周围的水手。他已经锁定了十七个可疑目标,都是“影刃”的人。明天午时,当船队经过长江口时,这些人就会行动。
他的怀里藏着一把短铳,腰里别着匕首。如果计划有变,他会立刻动手,清除这些内鬼。
“汪公公,”一个锦衣卫暗探悄悄溜进来,“岸上传来消息,一切按计划进行。明天午时,我们会动手。”
汪直点头:“记住,要等‘海龙号’完全进入伏击圈再动手。太早会吓跑它,太晚会让我们陷入危险。”
“明白。”
暗探离开后,汪直走到船舷边,看着漆黑的江面。他想起了死去的陈老大,想起了“鬼见愁”血战中倒下的弟兄们,想起了沈敬那句“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明天,他可能也会死。
但他不害怕。因为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为了那些还能活着的人。
“陈老大,”他轻声说,“明天,我给你报仇。”
东方,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
六月十五,到了。
龙王巡江之日,屠龙之时。
锚点们的命运,将在这一天碰撞出最激烈的火花。
而历史的车轮,也将因为这一战,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此刻,长江口无风,海面如镜。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格外漫长。
但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