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祠堂里的灯火却亮如白昼,将门外连绵的麦浪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
那只通体漆黑的“丰禾”文件盒,静静地躺在桌案中央,像一口微缩的黑棺,里面埋葬着一个未知的未来。
沈玖的右手掌心,那针扎般的灼痛感已经褪去,却留下了一片冰凉的麻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烙印,又被她的意志暂时封存。
她没有去碰那个盒子,只是静静地看着。系统那句“高能级‘非等价交换’契约”的警示,如同一根无形的绞索,缠绕在“百村联酿”这棵刚刚破土的嫩芽之上。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光乍破,晨露未干。
县里一通加急电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远比那只黑色的盒子更加惊心动魄:“沈玖同志,紧急通知!省农委牵头,联合省现代农业投资集团,成立了‘麦田秋’产业化升级专项工作组!组长是农委重点项目办的陈国栋主任,今天上午十点,工作组就要进驻青禾村!”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省现代农业投资集团……
沈玖挂断电话,目光重新落回那只黑色的“丰禾”文件盒上。
她缓缓伸出左手,指尖轻轻一挑,盒盖应声而开。里面并非什么意向书,而是一份印刷精美的项目规划蓝图,以及一份附件。附件的落款单位,赫然便是——“省现代农业投资集团”。
所谓的“丰禾”,不过是一个用来投石问路的马甲,一只探路的白手套。
真正的巨兽,此刻才刚刚露出它的獠牙。
她一页页翻看着那份规划,上面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品牌所有权收归国有,进行统一的品牌价值管理与全球推广;对现有百村作坊进行“集约化改造”,择优选址,建设年产万吨级的现代化酿酒园区;村民以土地和劳力入股,享受“专业化管理”下的固定分红与社保安置……
这套路,与当年郑文澜背后的丰禾集团何其相似!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只是这一次,对方披上了一件名为“国家利益”的、更不容置喙的华丽外衣。
“摘桃子的人,换了身官服又来了。”沈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将那份规划书扔回盒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脑海中,系统界面悄然浮现出一行黯淡的文字,像是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主权类契约逼近……回归初心之地】
初心之地?
沈玖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村子深处,那片早已化为断壁残垣的祖宅废墟。
夜幕再次降临,沈玖没有留在灯火通明的村委会,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那片废墟。
月光如水,洗练着残破的石墙和荒草丛生的庭院。
她在一块磨盘大小的窖池封石上坐下,指尖轻轻抚过石壁上被岁月侵蚀出的斑驳刻痕。
这里,是沈家酿酒的根。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她仿佛又看到了奶奶佝偻的身影,在弥漫着酒糟香气的地窖里,用一把长柄木勺,将新蒸的高粱一勺勺地“续糟”进那口百年老窖:“囡囡,记住了。”奶奶的声音沙哑而慈祥,在记忆深处回响,“这浓香型的酒,魂儿不在天上,不在人身上,全在这窖泥里。这窖泥是有性命的,得靠一辈辈女人的手,一口口粮食,一把把汗水喂着、养着。它不是哪个人的私产,是咱老沈家女人们,拿命喂活的根。”
“火来了,别怕。只要根还在,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是奶奶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当年老窖开坛时,那股霸道而醇厚的复合香气。
她缓缓打开手机,点开“麦田秋?联酿壹号”的后台。屏幕的微光,映亮了她清亮的眸子。
后台的地图上,申请加入“百村联酿计划”的村庄,已经从最初的十几个,变成了一个个密集闪烁的光点,总数达到了三十七个。
销售数据下方,评论区正以每分钟数十条的速度刷新着:
“沈老师,我们是隔壁市的石头村,我们也种高粱,我们也想加入!我们信你!”
“守住!千万别把方子和牌子交出去!这是我们老百姓自己的东西!”
“我爸喝了一辈子酒,他说‘麦田秋’有他小时候喝过的味道,是粮食和土地的本味。这种酒,不能断了根啊!”
一行行滚烫的文字,像是一股股暖流,汇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忽然明白了,从她决定将二维码印上酒坛的那一刻起,她就早已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身后站着的,是成千上万个渴望靠自己双手挣得一份尊严的庄稼人,也是无数个在工业化浪潮中,固执地守护着一份“本味”的普通消费者。
她所守护的,早已不仅仅是沈家的传承,而是这片土地上,一种正在复苏的、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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