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黑色的U盘,像一块淬了寒毒的玄铁,在沈玖掌心留下彻骨的冰凉。
她彻夜未眠。窗外,风雪未歇,琼玉漫天,将整个青禾县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寂静之中。
铅云压城,仿佛苍天也为这百年的冤屈与背叛而沉默。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愤怒地嘶吼。
那股从心脏深处引爆的灼热,经过一夜风雪的淬炼,已然化作了熔岩之下奔流的暗河,看似平静,却蕴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天色微明,一则加红置顶的公告,如同一柄无声的利剑,刺破了县府官网的宁静:
《关于拟成立“青禾县非遗(浓香型白酒酿造技艺)保护与发展理事会”的公示》。
沈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份公示名单上。
理事长:沈宗明。
沈玖的瞳孔猛然收缩。
沈德昌之子,那个在宗族大会上满口仁义道德,眼底却藏着鹰隼般阴鸷的男人。
照片上的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中式盘扣褂子,戴着金丝边眼镜,面带温润儒雅的微笑,仿佛一位致力于文化复兴的谦谦君子。
理事会成员:禾源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法人代表郑涛、三位顶着“资深民俗学者”头衔的沈氏族老。
郑涛,郑文澜的堂弟,那个一直跟在沈宗明身后,为其鞍前马后的影子。
而公示的末尾,一行黑体大字,仿佛是对沈玖所有努力的公开嘲讽与宣判:“……为确保技艺传承之纯粹性与权威性,理事会成员遴选,以血脉正统为基,以专家共治为辅。唯有如此,方能正本清源,避免珍贵非遗技艺沦为个别人牟利之工具,陷入私有化之歧途。”
“血脉正统……”沈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一个“血脉正统”!先用“女子不洁”的谎言,将真正的传承者从史书上抹去,再将篡夺者的后代奉为“正统”。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了近百年的完美谋杀,谋杀的不仅是沈氏女匠的技艺,更是她们存在过的历史本身。
“他们不是要赢,他们是要重新制定规则。”沈玖喃喃自语,指尖在冰冷的平板屏幕上划过,点开了那个来自地狱的U盘。
她将那份《联名上书》的扫描件放大,再放大,像素点在眼前变得模糊又清晰。
这一次,她看的不是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而是名字之下的细节。
一个诡异的细节,如同一根尖刺,扎进了她的眼睛。
在这份要求“收回女匠技艺管理权”的联名册上,除了最顶端的沈克勤,其余所有族老,都在自己的名字下,用红泥按下了清晰的指印。
这在当时,是效力等同于画押的郑重承诺。
唯独她曾祖父“沈克勤”三个字的下方,盖着一枚小小的私章。
印章?
在如此重大的联名事件中,为何独独他一人使用私章,而非更具人身唯一性的指印?
是倨傲,是身份特殊,还是……
另有隐情?
沈玖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飞速移向文件末尾的落款日期——“民国二十三年,冬月初七”。
冬月初七……
一个尘封的记忆片段,如同被惊雷劈开的古墓,轰然洞开。
那是多年前一个下雪的午后,奶奶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一边为她缝补衣裳,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过去的事:“……你曾祖父那个人啊,犟得很。那年冬天,县里搞什么‘文化清查’,族里那些老东西天天聚在祠堂里,说是要响应号召,把些‘封建糟粕’烧掉。可我知道,他们眼睛都盯着咱家的酒坊和那几张老方子呢!你曾祖父被他们堵在祠堂里,吵了整整一个礼拜,回来就病倒了。他说,那火不是烧东西,是烧良心……”
一个礼拜!
沈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点燃!
官方记录的清查运动,是从民国二十三年的冬月十四日才正式开始推行。
而这份联名册的签署日期,竟是冬月初七!
足足提前了七天!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疯狂成型:这不是一场“响应号召”的政治表态,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抢在官方行动之前的内部政变!
他们伪造了沈克勤的“同意”,用一枚私章代替了他本人,提前七天就定下了“夺权”的基调,只等官方文件一到,便可名正言顺地将沈氏女匠的一切,连皮带骨地吞下去!
“小林律师!”她立刻拨通电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立刻!马上!以我个人名义,向法院申请对这份U盘内的电子文件进行司法鉴定!重点是笔迹、印章与纸张的形成时间技术勘验!我要知道,那个印章,和那上面的签名,是不是同一时间留下的!”
就在沈玖布下法律战线的同时,青禾县的另一个角落,一场更为原始,也更为直接的抗争,已然拉开序幕。
村委会大院里,寒风卷着雪沫,打在人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桃婶,这个平日里只知埋头在发酵车间里与酒曲打交道的女人,此刻却像一杆标枪,直挺挺地立在院子中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