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曾停歇。
自昨夜起,这苍茫的天地间便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声音。
那细碎的雪花,如盐,如絮,带着一种决绝的、埋葬一切的姿态,覆盖了青禾村口那块无字的新碑,也覆盖了来路上所有泥泞与曲折的脚印。
清晨,第一缕曦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将漫天飞雪染上了一层淡漠的金色。
沈玖坐在记忆工坊那张冰冷的黄花梨木桌前,一夜未眠。
她眼底布满血丝,但眸光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火苗在燃烧。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那份《沈氏神曲酿造技艺传承人备案表(1953年版)》的扫描件,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穿透岁月的光芒。
“沈玉兰”三个字,静静地躺在名单的首位,像一枚沉睡了七十年的印章,终于被拂去尘埃,重见天日。
她的手,稳稳地握着鼠标。
没有丝毫犹豫,指尖轻点,上传,确认。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电击声,一份附带着《关于“沈氏神曲酿造技艺”归属问题的补充说明》的电子文件,被精准地提交至省高院的司法公开平台。
她在补充说明的末尾,用加粗的黑体字,敲下了这样一行话:
“该技艺自明代洪武年间,由官府登记为‘民匠世袭’,钦定‘禁转授?永承籍’。新中国成立初期,其传承谱系已由人民政府正式备案确认。任何绕过该历史事实与法律依据的商业行为,均属无效。”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去看那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而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一股夹杂着雪籽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酿造车间那边飘来的、熟悉的、混杂着粮食发酵的甜香与老窖池独有的窖香。
这味道,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记忆,是她奶奶沈玉兰身上曾经有过的味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网络世界,彻底引爆。
“奶奶的名字回来了”这个话题,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从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悍然冲上了热搜榜首。
那份盖着鲜红骑缝章的备案表截图,像一张檄文,在每一个点开它的人心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无数的评论和转发,如潮水般涌来:
“天啊!我以为只是商业纠纷,没想到背后是七十年的沉冤!”
“沈玉兰!我哭了,这不只是一个名字,这是一个被抹杀的女性匠人的尊严!”
“‘禁转授?永承籍’,这六个字分量太重了!这说明技艺的归属权受古代王法和现代法律双重保护,禾源集团的竞拍从根上就是非法的!”
县政府大楼,国资办。
一场关系到禾源集团后续资产交割的紧急闭门会议,正在压抑的气氛中进行。
吴主任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次位,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程序合规”与“尊重市场选择”的重要性:“各位,我们必须明白,这次的竞拍是完全公开透明的,禾源文化的资质也是经过第三方权威……”
他的话戛然而止。
会议室前方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本应显示会议PPT的画面,被一个突兀弹出的新闻推送窗口打断。那鲜红的标题,刺得在场每一个人都眯起了眼睛:
【惊天逆转!沈氏神曲技艺归属权现铁证,1953年官方备案表曝光】
吴主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手忙脚乱地去摸鼠标,想要关掉那个窗口,但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张被放大的备案表截图上,“沈玉兰”三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无数个来自上级和相关方的质询电话。
吴主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他肥硕的脸颊滑落,滴在他面前那份“完美无瑕”的会议纪要上,洇开一团狼狈的墨迹。
他知道,天,塌了。
下午,县文旅局,非物质文化遗产科。
沈玖与小林律师并肩站在服务窗口前。
小林律师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职业装,戴着金丝眼镜,眼神冷静而锐利,仿佛一把出鞘的解剖刀:“你好,我们申请调阅‘禾源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在参与‘沈氏神曲’项目竞拍时,向贵单位提交的第三方技艺价值评估报告原件。”
沈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窗口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科长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用一种惯用的拖延口吻说道:“哦,那个啊……材料太多了,都归档到仓库里去了,不好找。你们留个联系方式,等我们找到了再通知吧。”
“不必了。”小林律师上前一步,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拍在柜台上,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第十三条、第二十一条规定,行政机关收到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能够当场答复的,应当当场予以答复。不能当场答复的,应当自收到申请之日起20个工作日内予以答复。你们说材料‘不好找’,属于行政不作为。我现在要求你们立刻检索,或者,出具一份无法提供该文件的书面说明,并加盖公章。我们会以此为依据,向纪委国家监察委员会提起申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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