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已过,中秋未满。
农历八月十三的青禾村,风中裹挟着成熟麦粒的焦香与新翻泥土的湿气,连呼吸都带着一种即将丰收的微醺。
“麦田秋酿造中心” 那片被命名为 “新生代” 的试验田中央,一座新砌的石台沐浴在午后温煦的阳光下,光洁如玉。
石台四周,不再是冰冷的仪器与管线,而是十九位身着统一靛蓝色工装的酿师,她们沉默肃立,神情庄重,仿佛在等待一场迟到了百年的加冕。
沈玖站在石台前,在她身后,是小兰,是桃婶,是青禾村所有投身于此的女人们。
她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玖手中那把古朴的曲刀上。
那把从沈云娘墓中出土的断刃,经过专业的除锈与养护,露出了它饱经岁月侵蚀的斑驳真容。
刀身上的每一道划痕,都像是一条凝固的时间长河,诉说着无声的过往。
“它不会再被埋进土里了。” 沈玖的声音清越而沉静,她轻轻将曲刀平放在冰凉的石台上,仿佛安放一个疲惫的灵魂,“但它,也不会再用来砍任何东西。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话音落,小兰上前一步。
她不再是那个初见时怯生生的少女,一年多的磨砺,已在她眉宇间刻下了坚毅与自信。
她双手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为底、琉璃为盖的特制匣子。
匣内,静静躺着一片按照出土断刃残片,以现代合金一比一仿制的刀锋,寒光内敛,锋锐逼人。
“这是‘心印信物’。” 沈玖看着小兰,眼中是师长的期许,更是平等的托付,“从今往后,它将永久陈列于‘记忆工坊’,见证我们的每一次创新,每一次传承。小兰,你作为首位‘心印传灯人’,记住,我们传承的不是一把刀,而是握刀的勇气,和那份敢教日月换新天的精神。”
小兰郑重点头,她小心翼翼地盖上琉璃匣,在众人注视下,转身将其捧向记忆工坊的方向。
那一步步,走得无比沉稳,像是在丈量一段崭新的历史。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桃婶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她怀里抱着一个黑陶的坛子,坛口用厚厚的油布和红泥封得严严实实,上面积着一层薄薄的尘土,显然已有些年头:“小玖,等等。” 桃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那坛酒重重地放在石台旁,喘着气道,“差点忘了…… 这是最重要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只神秘的酒坛吸引。
“桃婶,这是?” 沈玖疑惑地问。
桃婶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坛身,眼神瞬间变得悠远而湿润:“这是我妈留下的。她走之前,亲手封的。她跟我说,这坛酒,用的是她藏了二十年的老曲,是她这辈子酿得最得意的一批。她说,等什么时候,咱们女人酿的酒,能正大光明地摆在台面上,不用再偷偷摸摸,不用再挂着男人的名头,就把这坛酒拿出来,兑进新酒里,给新酒…… 提个魂。”
她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的皱纹滚落:“我妈她…… 她等了一辈子,没等到。我呢,也等了快四十年…… 今天,总算是等到了。”
全场一片死寂,只听得见风吹过麦浪的沙沙声,和桃婶压抑的抽泣。
那坛酒,瞬间有了千钧之重,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它不再是一坛酒,而是一位母亲的遗愿,是一个群体的百年渴望。
沈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扶住桃婶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桃婶,今天,我们就让它得偿所愿。”
她亲自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层干硬的封泥。
当油布被揭开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醇厚到近乎凝固的香气,猛地从坛口喷薄而出!
那不是单纯的酒香,而是混合了陈年窖泥的复合香、粮食经深度发酵后的酯香,以及一种仿佛沉淀了时光的独特陈香。
仅仅是闻到,就让人神魂飘摇。
桃婶颤抖着手,将坛子倾斜。
一缕色泽金黄、黏稠如蜜的酒液,缓缓流入旁边早已备好的一尊盛满新酿基酒的大缸中。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那金黄的老酒液一入缸,就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瞬间绽放开来。
整缸原本清亮的基酒,竟泛起一层奇异的金色光晕,无数细微的气泡从缸底升腾而起,仿佛整缸酒都被瞬间激活,拥有了生命。
一股更为霸道,也更为复杂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广场。
酿造中心的技术员立刻取样检测,几分钟后,他拿着报告单,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沈总!菌群活性…… 菌群活性爆表!这坛老酒里的有益功能菌群,其种类和活性,是我们现有数据库里所有样本的数十倍!它…… 它就像一个活的菌种宝库!”
沈玖凝视着那缸泛着金晕的酒液,心中激荡。
她知道,这不是科学能够完全解释的。
这是时间的魔法,是两代酿酒人跨越生死的精神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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