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青禾县的每一寸土地。
沈玖回到那辆不起眼的后勤车上,指尖依旧残留着 D07 库房金属门的冰冷触感。
她没有立刻驱车离开,而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任由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如同一面被重锤擂响的战鼓,一声声,撞击着她的灵魂。
她闭上眼,那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钢笔字,却仿佛用烙铁刻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导演/摄制:沈云娘)。
奶奶。
那个在记忆中总是沉默、总是以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顶、眼神里藏着无尽风霜的女人。
她不仅是踩曲的匠人,不仅是 “麦田秋” 酒魂的源头,她竟是这一切的记录者,是那个时代的执笔者!
在那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她从哪里弄来的摄影机?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镜头对准了自己和姐妹们的赤脚?
那不是自怜,更不是炫耀。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为自己、为她们这群被历史遗忘的女人,留下存在证据的决绝。
一股滚烫的洪流冲上眼眶,沈玖却猛地睁开双眼,将泪意生生逼了回去。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奶奶用一部冰冷的机器,对抗着一个时代的遗忘。
而她,将用这个时代最锋利的武器,为奶奶,为所有的 “沈云娘” 们,打赢这场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战争。
她发动了汽车,引擎的低吼划破寂静。
车灯如剑,刺入前方的黑暗。
她没有急于将那卷胶卷的存在公之于众。
那是一柄绝杀的利剑,但若只是用来刺杀一个郑文澜,未免太过浪费。
她要用它,劈开一座压在所有青禾女人心头的大山。
三天后,“麦田秋” 的官方直播间,一场主题为《她们的名字叫什么》的特别节目,准时开启。
没有预热,没有宣传,但当沈玖清冷而素净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观看人数依旧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飙升。
人们的好奇心已经被前几日的 “非遗之争” 彻底点燃,都在等待着沈玖的下一步动作。
“大家好,我是沈玖。”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电流,抵达每一个屏幕前,“今天,我们不谈非遗,不谈胜利。我想请大家看一些东西,听一个故事。”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镜头对准了桌上的一排物件。
第一件,是一只绣鞋的鞋面,布料已然朽坏,但上面用红线绣出的纹样,繁复而奇特,既像麦穗,又像某种跃动的火焰:“这是从我祖宅的废墟里挖出来的,属于我的曾祖母,沈七娘。你们看这纹样,它不是花,不是鸟,在我们青禾曲坊,它被称为‘曲魂纹’,是酿酒踩曲时,赋予酒母灵性的图腾。”
接着,她拿起一块青石拓片,上面是一个模糊的印记,像一个 “云” 字,又像一朵盛开的莲花:“这是从一口废弃的酿酒窖池底部拓下来的。窖池是有生命的,每一代酿酒师,都会在窖泥里留下自己的印记。这枚印记,属于我的奶奶,沈云娘。它意味着,这口窖池的脾性,是由她一手驯服的。”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凝滞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海啸般的评论:
“天啊!我家也有个这样的碗,底下也有个刻字,我一直以为是工匠名!”
“那个绣花…… 我太婆婆的嫁妆里有个针线包,上面的花纹一模一样!”
沈玖没有理会沸腾的弹幕,她的目光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穿透时空。
她缓缓举起手机,屏幕上,是那张她从 D07 库房拍下的胶卷盒照片 ——(青禾曲坊?1956年冬?踩曲实录)。
“这是一份被封存了六十多年的影像资料。它记录了一群女人,在青禾最冷的冬天,用她们的身体,唤醒粮食生命的故事。”
话音落,一段经过连夜修复的黑白影像,被投放在直播画面上。
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画面。
漫天风雪,破旧的曲坊四面漏风。
一群裹着厚重头巾、衣衫单薄的妇女,赤着双脚,站在热气蒸腾的谷堆上,随着某种看不见的节奏,整齐划一地踩踏着。
她们的动作,不像劳作,更像一种古老而神圣的祭祀之舞。
领头的,是一个身形清瘦、面容坚毅的老妇人。
忽然,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望向镜头。
那张脸,正是年轻时的沈云娘!
她满是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苦涩与麻木,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平静。
在看到镜头的那一刻,她的嘴角,竟然微微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极淡、却无比清晰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自豪,有坦然,有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更有一种 “我在此,我无悔” 的凛然。
“轰 ——!”
弹幕彻底炸裂:
“那是我太婆婆!我见过她的照片!天啊,她竟然也在里面!”
“第三排左边第二个,那个是我外婆!我妈说她年轻时腿脚最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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