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那一声石破天惊的 “两万”,像一簇火星,骤然落入了泼满烈酒的干柴堆里。
废墟之上,那股由泥土、汗水、饭食和酒醪混合而成的浓烈烟火气,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点燃,化作一股冲霄而起的热浪。
直播间里,原本只是零星飘过的弹幕,瞬间如山洪暴发,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屏幕,数据流的每一次卡顿,都代表着线上人气的又一次指数级攀升。
“我出两万五!”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我父亲就是青禾人,离家四十年了,去年走的。他临终前就念叨着,想喝一口老家的酒。这坛酒,我带回去,洒在他的坟前。”
“三万!俺也加!” 人群里,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吼道,“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俺就觉得大刘兄弟说得对!这酒,干净!俺媳妇也是村里出来的,吃过苦,俺敬这样的女人!”
竞价的声浪,此起彼伏。
第二坛 “谷雨”,三万八成交。
第三坛 “立夏”,拍至十二万元时,叫价声稍歇。
这时,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手腕上露出名贵腕表的男子,在一众助理的簇拥下,不疾不徐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用一种带着优越感的清晰口音说道:“十五万。”
他身边的助理立刻补充道:“我们是‘醉江南’连锁酒行的采购总监,王总监这次是代表集团,带着诚意来的。”
十五万,这个数字让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人情怀的范畴,进入了纯粹的商业领域。
然而,高台之上的沈玖,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只是拿起话筒,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抱歉,王总监,您的出价无效。”
西装男子脸上的微笑一僵:“什么意思?”
“我的拍卖规则,在开市节三天前,就已经通过‘青禾女坊’的公众号公开发布。” 沈玖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穿透力,“本次拍卖,仅限以个人名义竞拍。任何企业或经销商,必须提前一周提交申请,并附上一份由法人代表亲笔签署的‘支持青禾县乡村女性手工业发展承诺书’。我们审核通过后,才会授予竞拍资格。”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台下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我的酒,可以等人,但我们青禾手艺人的尊严,不能等。想用钱砸开青禾大门的人,请回吧。”
“你……” 王总监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村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驳斥。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硬气!”
“说得好!这才是我们中国品牌的骨气!”
“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台下,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轰然炸响。
那掌声里,有对沈玖风骨的激赏,更有对自己家乡终于挺直腰杆的自豪。
抖音直播间里,“沈玖硬气”“中国品牌的骨气” 等弹幕,瞬间刷成了瀑布。
王总监在一片充满了嘲弄与鄙夷的目光中,几乎是狼狈地带着他的人,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最终,第三坛酒被一位来自省城的老中医,以十四万的价格拍下。
他只说了一句:“好酒当入药,更可医心。这酒里,有风骨,是良方。”
拍卖继续,气氛一坛比一坛热烈。
当进行到第七坛时,沈玖却忽然抬手,示意暂停。
喧闹的集市,随着她的动作,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好奇地望着她。
沈玖缓缓走到第七只酒坛前,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坛身上那粗糙的裂纹,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历史:“这坛酒,” 她的声音很轻,却通过扩音器,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钻入每个人的耳朵,“它的名字,叫‘阿香婆的夜’。”
“阿香,是我沈家上溯第五代的祖奶奶,也是族谱里记载的,第一位打破‘女人不得入曲房’规矩的女人。”
沈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可那平静之下,却藏着万丈深渊:“那时候,男人都出去打仗了,村里断了营生。是阿香婆,带着村里的女人,用她们的脚,踩出了第一批能救活全村人的酒曲。可她们等来的,不是感激,而是浸猪笼的族规。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雪,阿香婆被族人从井里捞上来,吊在祠堂门口,浑身是血。她挣脱了绳子,没有跑,而是爬回了那间她亲手盖起来的曲房。族里的人,没一个人敢靠近。”
“他们说,那女人疯了,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不知道,她是回去看她的那些‘孩子’—— 那些正在发酵的酒醅。她怕它们在雪夜里冻坏了。”
沈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百年前那个雪夜的寒意:“第二天,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赤着脚,蜷缩在曲房门口,身体已经冻僵了。她的怀里,还死死抱着一块用旧棉袄包裹着的,尚有余温的曲砖。那一年,靠着她留下的酒曲,沈家和半个青禾县的人,才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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