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第四夜,青禾村的夜空澄澈如洗,仿佛昨夜雨水将其细细擦拭过,连星辰都闪烁着清亮的光。
那堆矗立在“无名碑”前的篝火,燃烧得比往日更为炽烈,噼啪作响的火焰将围拢而来的人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短短,彼此交叠,竟透出几分肃穆的仪式感。
人比前几日更多了。
不再是稀疏的几点星子,而是渐渐汇聚成一片沉默的星云。
他们眼中,有好奇,有观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阿娟和那位老妇人点燃的、不甘的火苗。
就在众人以为今夜又将是某个村民上台诉说时,阿娟再一次走到了碑前。
她未拄拐杖,步伐却异常平稳。
怀中抱着一叠厚厚的宣纸,那是她用仅有的一只手耗费心血誊录的三万字初稿。
纸张边缘因反复摩挲而微微卷曲,每一页都浸透着一个残缺却坚韧的女人的倔强。
“前天,我用牙齿写字,是告诉他们,我的嘴还能啃出自己的命。”阿娟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今天,我把这些带来,是想让大伙儿看看,我们自己的‘典’长什么样。”
她将那叠稿纸放在碑前的石台上,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这里面,记得不是帝王将相,不是才子佳人。记得是我们。”她用健全的那只手,轻轻抚过纸上的墨迹,眼神温柔得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我读一段。”她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其中一页,“这是三丫头家的媳妇,一个刚当了娘的年轻女人说的话。她说——”
阿娟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我不想我娃儿长大后,别人问他娘是干啥的,他支支吾吾只晓得说“我妈是王家的媳妇,是李家的姑娘”。我想让他挺着胸膛,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我妈是个酿酒的!是个能把麦子变成琼浆、能用手掌量出四季、能让这片土地飘香的酿酒匠’”
话音落地的刹那,死寂骤然被打破。
“说得好!”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
“俺也是酿酒的!”
“俺们祖祖辈辈都是!”
压抑了太久的呐喊,如同地底奔突的岩浆骤然喷发。
掌声雷动,不是稀稀拉拉的附和,而是山呼海啸般的共鸣。
那掌声拍散了夜的沉寂,拍散了笼罩在村子上空的恐惧,拍得篝火的火焰都向上猛地一蹿!
沈玖站在人群之后,在掌声最激烈的那一刻,再次将手按在了冰冷的“无名碑”上。
签到。
【共情值 80,当前:102/1000】
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
空气中,不再是几点微弱的荧光,而是成百上千点璀璨的光尘——如同一捧被仙人打翻的星屑,从每一个鼓掌、呐喊的村民身上升腾而起。
它们不再悠悠然飘荡,而是带着某种急切的意志,汇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流光,争先恐后地涌向阿娟面前的那叠宣纸!
嗡——
一声若有若无的低鸣,仿佛古钟被敲响。
在篝火的映照下,宣纸上的墨字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发生了变化:光尘融入墨迹,原本平面的字迹缓缓、浅浅地浮凸起来,形成一层有质感的纹路。凑近了看,那纹路细腻如肌肤、坚硬如骨骼,仿佛每一个字都在这一刻被注入灵魂,自己长出了筋骨!
“文字生骨了!”一个离得近的村民失声惊呼,指着那叠稿纸,声音都在发颤。
众人哗然,纷纷向前涌去,想要一探究竟。
阿娟也怔住了,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那些浮凸的文字。
那不再是冰冷的墨迹,而是一种温润的、带着生命律动的触感——仿佛能感觉到千万人的心跳,正在那笔画之间沉稳而有力地搏动。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人群后的沈玖,眼中写满震撼与询问。
沈玖对她轻轻点头,目光沉静如渊。
……
村子另一头,麦田的田埂上,陆川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斜长。他刚从县城连夜赶回,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指尖却夹着一根燃烧的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他面前的平板上,显示着一份加密文档,标题是刺眼的《关于部分乡镇学生“文化偏执倾向”的观察与引导建议报告》。
“找到了。”他对着空气,又像对自己说,“教育局确实有一份名单,青禾村参与酿酒项目的家庭里,有十三个孩子的名字在上面。评语是‘易受地方性、非主流文化影响,建议加强思想引导,审慎给予市级以上推荐资格’。”
他的拳头无声攥紧。
这哪里是“建议”,分明是一把悬在所有父母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毒的是,举报人是匿名的。但我顺着IP地址反向追踪,查到了。”陆川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冷峻的脸,“县一中,退休教师办公室的公共电脑。时间点,就在‘归流会’的人第一次进村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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