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将青禾村的山峦轮廓晕染得朦胧不清。
郑女士一行人带来的尘嚣早已散尽,只余下风过林梢的簌簌声,与远处溪涧的潺潺水响。
村子陷入了一种异样的静谧,仿佛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沈玖没有睡。她站在祖宅的废墟前,那块签到石依旧冰冷,掌心按上去,再无任何回音。
她知道,那扇通往过去的门,或许已经永远关闭。
但她心中没有半分失落,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失去的,是回望的路径;得到的,却是脚下扎根的力量。
“沈玖姐。”
一个略带沙哑的少年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沉寂。
沈玖回头,看见铁蛋瘦削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台老旧的燕舞牌双卡录音机,那是他奶奶留下的遗物,机身上还贴着早已褪色的“心”形贴纸。月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双眼却亮得惊人,宛如两簇幽蓝的火苗。
“我睡不着,就去地窖守着,”铁蛋的声音里压抑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激动,他将录音机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你听……它们……它们真的在唱歌。”
他口中的“它们”,指的是小铜前夜埋下的那三十枚陶符。
沈玖接过录音机,入手冰凉,带着深夜的寒气。
她按下播放键,老旧的磁带“咔嗒”一声开始转动。
起初是一阵细微的电流“沙沙”声,宛如旷野之风轻拂空谷;但很快,一种奇异的声响从那单薄的喇叭里流淌出来。
那不是人声,也不是任何乐器。
它更像是一种共鸣——由极低频的嗡鸣与极高频的颤音交织而成的旋律。
嗡鸣声浑厚、古老,仿佛来自地心深处,携着泥土与酒醅发酵时的温热气息;而那颤音则清越、灵动,像是无数看不见的微生物在陶土的微孔中振翅。
九段旋律,一段接着一段。每一段的音色与节奏都有着细微的差别:有的沉郁如冬藏窖池的静谧,有的昂扬如春生菌群的勃发,有的绵长如夏雨浸润粮堆的温润,有的肃杀如秋收曲块的干爽。
它们彼此独立,却又被一根无形的韵律之线贯穿着,合在一起,便是一首完整而宏大的“地脉交响”。
沈玖的呼吸骤然一滞。
这九段旋律,她太熟悉了!
那正是青禾村酿酒技艺中早已失传的《九转培菌心诀》!
在古法酿造浓香型白酒的过程中,特别重视对窖池的养护——这是因为窖池中的微生物菌群对于酒的风味和品质起着决定性作用,它们是塑造酒之风骨的灵魂。
这《九转培菌心诀》并非普通口诀,而是古时大师傅们通过特定声波频率,引导、催化窖泥中不同菌群在不同时节进行优势繁衍的法门。
他们或吟或唱,或敲或击,以声波为引,与窖池中的亿万生灵对话。
后来手艺断代,心诀也随之失传,只在几句残缺的踩曲谣里,留下一丝半缕的影子。
沈玖万万没有想到,她以神识烙印在陶符上的技艺数据,在埋入富含微生物菌群的百年老窖泥后,竟与环境产生了如此奇妙的共振!
陶符成了“振子”,窖泥成了“音箱”,这片土地,成了记忆与传递这一切的“活录音带”。
土地,正在替人记忆,替人歌唱!
“我录下来了,”铁蛋看着沈玖震惊的神情,用力点头,眼神愈发坚定,“它们每天半夜子时,都会唱一段不一样的。我每天来录,一盘磁带,正好录完一个轮回。”
沈玖伸出手,轻轻按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低声道:“铁蛋,从今天起,你就是青禾村的……守夜人。”
……
天色微亮,陆川的房间里,气氛却凝重如深夜。
听完沈玖的讲述,再反复听过那盘磁带里的“地心之歌”,陆川久久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山谷间弥漫的晨雾,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似在梳理纷乱的思绪。
“我还是低估了你,也低估了这片土地。”他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我以为我们做的是数据备份,现在看来,我们是在进行‘**移植’。这些陶符,已不再是冰冷的U盘,而是鲜活的器官,带着心跳与呼吸。”
“但这也更危险了。”沈玖接过话头,神情严肃,“郑女士给了我们七天缓冲,但七天后呢?徐工那种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找不到明面上的东西,就会用更极端的方式,比如……挖地三尺。”
“所以,不能把所有的‘器官’都放在一个身体里。”陆川眼中精光一闪,快步走到桌前,在白纸上迅速勾勒起来,“我有个计划,叫‘星火计划’。”
“星火?”
“对。一颗火星,难成燎原之势;但若将火种播撒至整片森林,任暴雨倾盆,也难将其彻底扑灭。”陆川的笔尖在纸上飞舞,“小铜,让他把陶符上的核心符文,用老手艺拓印、微雕在村里祖传的老农具底部——犁、耙、锄头、镰刀……这些东西家家户户都有,谁会去检查一个用了几十年的锄头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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