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已不能称之为水。
那是一锅熬煮了百年的浓汤,咕嘟翻滚,沸腾不休。
冲天而起的,是纯粹到极致的酒气,霸道地涤荡着青禾村的夜空,将那轮残月都熏染得仿佛醉了几分。
这香气,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喉咙。
村民们惊恐地后退,又被这股从未闻过的异香勾得挪不动步。
那香气里有初蒸头道高粱的凛冽,有深埋土里发酵后才有的陈韵,更有地缸固态分离时,那股子隔绝了杂菌,纯净得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窖香。
这是刻在青禾村人骨子里的味道,却又比他们记忆中任何一种 “秋露” 都要古老、醇厚、尊贵。
“是老祖宗酿的仙酒啊!” 一个老人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冲着井口的方向连连叩首。
“什么仙酒!这是井里的冤魂闹腾了!这井,要吃人了!” 更多的人面露恐惧,仿佛那井口是一张吞噬生灵的巨口。
混乱中,沈德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枚烧红的铁钉,死死地钉在沈玖身上。
他身躯剧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尘封记忆撕裂的痛苦。
“这个味道…… 这个味道……”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小时候,阿娘带我经过这里,也曾有过一次…… 很淡,但就是这个味道。阿娘说,是底下的‘曲娘子’们想家了,在哭呢…… 在跟我们要酒喝……”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沈玖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你到底…… 在找什么?你从回来那天起,就在找的东西…… 是不是…… 就是这口井,这井里的东西?!”
沈玖迎着他崩溃的目光,面沉如水。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手机。
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清冷而坚毅的脸庞。
她拨通了周馆长的电话,声音不大,却在鼎沸的人声与井水的翻滚声中,清晰无比:“周馆长,是我,沈玖。时机到了。开直播,现在,立刻!标题就叫 ——‘青禾村贞节井异象,百年酒魂重见天日’!”
……
不过十分钟,“青禾村女性酿酒史” 这个原本冷僻的话题,以一种堪称爆炸的姿态,冲上了各大平台的热搜榜首。
无数的屏幕前,观众看到的,是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镜头之下,一口古井正 “咕嘟咕嘟” 地喷涌着浓郁的白色雾气,仿佛一尊正在吐纳的丹炉。
主播沈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大家现在看到的,不是什么冤魂索命,也不是什么神仙显灵。这是最纯粹的物理现象 —— 次声波共鸣,激活了沉睡数百年的地缸发酵菌群。”
镜头一转,对准了井壁上那幅刚刚剥落苔藓,显露出来的斑驳壁画:“而唤醒这一切的,是她们!”
画面定格在那位手持曲模,眉心一点朱砂痣的领头女匠身上:“火灾调查报告说,三百年前的沈家曲坊毁于一场意外,原因是‘油污自燃’。我现在告诉各位,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真正的动机,是为了清除所有掌握‘清香大曲’核心技术的女性群体!她们被污蔑,被驱逐,甚至被沉入这口井中!她们的名字,从族谱上被抹去,她们的功绩,被安在了男人头上。这口井不叫‘贞节井’,它叫‘功勋井’!这沸腾的不是井水,是三百年来,无数女匠师们不甘的酒魂!”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疯了:
“我靠!这是什么惊天大瓜!现实版《权力的游戏》?”
“一把火烧掉技术核心?这不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太狠了!”
“难怪‘秋露’一年不如一年,根子都烂了啊!”
“青禾村?我刚查了,民国县志补遗里有记载:沈氏曲坊,实有七女匠主理,皆称‘曲娘子’,技艺冠绝一时!是真的!!”
舆论的洪流,在这一刻,彻底倒转。
祠堂内,沈德昌颓然跪倒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外面的喧嚣,直播间里沈玖的控诉,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剜着他的心。
那股霸道的酒香,无孔不入地钻进祠堂,萦绕在他鼻尖,让他想起了母亲。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块洗得发白、边缘起了毛的方帕。
那是母亲临终前交给他的,当年,她就是用这块手帕,包着曲坊的钥匙,亲手交给了族里,然后被送进了后山那间永不见天日的屋子。
“娘啊……” 他老泪纵横,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我不是要护着那些规矩…… 我是怕啊…… 我怕老祖宗的根断了,我怕青禾村…… 散了啊……”
可他的脑海里,阿香婆绝望的哭嚎、井壁上奶奶的画像……
沈玖那句 “你们关住的不是人,是传承”……
一幕幕,一声声,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他猛地抬手,抓起供桌上的青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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