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的喧嚣,终被城市的夜色悄然吞噬。
次日清晨,天光如洗,将沪海这座钢铁森林的轮廓切割得无比分明。
沈玖站在酒店顶层套房的落地窗前,脚下是车水马龙,远处是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摩天大楼。
这方天地,精致而冰冷,秩序井然,与青禾村的泥土芬芳、人间烟火,恍若隔世。
昨日会场上的唇枪舌剑、惊心动魄,此刻皆化作窗玻璃上的一层薄薄水汽,似一触即散。
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如往常般在心中默念“签到”。
没有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没有冰冷的机械女声。
掌心一片寂静,唯余皮肤的温润触感。
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金手指,在昨日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峙后,竟彻底沉寂,如一口枯井,再无波澜。
沈玖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随即又释然。
或许,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它带她走上了这条路,但接下来的路,终究要靠自己去走。
她正欲放下手,指尖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如被阳光晒暖的沙,悄然烙在皮肤上。
那暖意并非来自系统,而是一种更古老、更遥远的共鸣。
恍惚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不是数据,不是面板,而是一张鲜活的脸。
是小舟。
那个在画卷尽头,在月下麦田里笨拙踩曲的女孩。
此刻,她仿佛就在眼前,赤着脚,带着一群村里的半大孩子,在青禾村新建的踩曲场上,迎着朝阳,唱着不成调的歌谣,将新收的麦子一点点踩成孕育酒魂的曲块。
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如山泉叮咚,小舟的脸上,汗水浸润着晨光,闪烁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辉。
“嗡……”
放在一旁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沈玖拿起,是陆川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配着一张抓拍的照片:“小舟今早带着孩子们踩曲,说梦见你画里的人都在对她笑。你看,她笑得多开心。”
照片上的小舟,正是她刚才“看”到的模样。
沈玖猛然睁开双眼,一道前所未有的明悟,如闪电般劈开了她脑海中盘踞的所有迷雾。
一股磅礴而温暖的洪流,自心口最深处轰然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那不是系统奖励的冰冷能量,而是一种源于血脉与土地的、滚烫的确认——【心印·永续】。
没有提示音,没有等级,但她懂了。
这不再是单向的索取与签到,而是一种双向的奔赴与共鸣。
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人如小舟一般,用最真诚的心,承袭着这门古老的技艺,她的力量便不会枯竭,这份传承,便会如星辰运转,永续不绝。
她,已非孤独的传承者,而是这片传承星空中,最为璀璨的那颗启明星。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
郑女士的秘书出现在门口,姿态恭敬:“沈小姐,郑组长想在出发前,与您喝杯早茶。”
酒店一楼的茶社里,古色古香。
郑女士依旧身着那套一丝不苟的套装,摘下眼镜后,眼角的皱纹愈发深刻,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亲自为沈玖斟上一杯普洱,茶汤色泽红浓,香气沉郁而持久:“小玖,昨天的话,很重,也很险。”郑女士的语气罕见地柔和下来,像一位担忧晚辈的长辈,“但我知道,你不是在胡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麦田秋’能成功,能走得更远。所以,我不能让你疯。”
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沈玖面前:“这是一份草案。”郑女士的声音恢复了沉稳,“根据省市两级财政的特别安排,青禾村及其周边区域被划为‘传统酿造工艺活化实验区’,这是唯一获此殊荣的区域。未来三年,将有两千万元的财政资金注入,专门用于该区域的基础设施建设、技术升级以及对传统工艺匠人的补贴。”
两千万,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一个在生存线上挣扎的非遗项目负责人心跳加速。
沈玖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却没有伸手去翻。
“但是,”郑女士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定音鼓,“有一个前提。青禾村必须接受由专家组主导的全流程监管。从原料配比、制曲温度、发酵周期,到最后的勾调、品控,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严格按照我们制定的标准化流程来执行。不允许有任何‘即兴发挥’。”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穿透沈玖的灵魂:“你可以成为一个光彩夺目的样板,也可以成为引领风潮的先驱。但你,绝不能是一场无法控制的野火。烧起来好看,烧完了,只剩一地灰烬。”
沈玖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入喉,却压不住心头那股愈发旺盛的火。
她抬起头,看着这位执着了一生的前辈,轻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郑组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因为火种,就在灰烬里。”
她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如果成为先驱的代价,是亲手熄灭别人手中微弱的火种;如果成为样板的代价,是让所有人都变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泥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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