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电话那头细若游丝的声音,却如惊雷般劈开了沈玖心中的迷雾。
曲花图!
那不仅是一张图,那是浓香型白酒酿造工艺的灵魂核心,也是菌群生态的可视化秘典,是沈云娘一身绝学的最终凝结!
“老奶奶,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沈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挂断电话,她没有片刻迟疑,连夜驱车,朝着电话中那个位于省城的地址,如一支离弦之箭,冲入沉沉的夜幕。
柳河镇,县人民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走廊里,冰冷而刺鼻,与沈玖身上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曲香格格不入。
病房内,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滴”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一段即将终结的生命倒数。
赵阿婆躺在病床上,枯槁得像一截风干的树皮。
她已说不出话,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仿佛在与另一个时空的故人对望。唯一尚存生机的,是她那只紧紧攥着两段褪色红布条的手。
“奶奶……奶奶说……”赵阿婆的孙子,一位四十多岁的憨厚汉子,跪在床边,泣不成声,“她说,这契,不是给活人立的……是烧给那些……那些没留下名字,却在井边接过东西的姐妹们的……”
没留下名字的人。
沈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赵阿婆另一只手,那只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阿婆,我懂。”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生死的力量,“您放心,她们的名字,会有人记住。这杯酒,会替她们说话。”
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赵阿婆紧攥的指节,终于缓缓松开。
那两条浸透百年风霜的红绸布,轻柔地落在沈玖的掌心。
就在接过布条的瞬间,沈玖的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灼痛,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闷哼一声,眼前瞬间恍惚,消毒水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湿润的、带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微风。
模糊的光影中,她看到了——
那是一口老井,井栏上布满青苔,与柳河镇如今的镇中心老井一模一样。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面容清瘦却眼神坚毅的女子,正是沈云娘。
她将一沓厚厚的手稿,郑重地交到几个同样衣衫朴素的女人手中。
她们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了一眼,那眼神里交织着悲戚、决绝,以及不灭的希望。
而后,沈云娘从怀中取出红绸,与那些女子一同,咬破指尖,将血,滴染其上。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红绸契”,而是一场在宗族铁幕下,以血为盟的“红绸誓”!
它见证的,不是一桩买卖,而是一场九死一生的秘密传承!
春秋时期,盟誓是社会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了对神灵的庄重承诺,而吐蕃王朝的盟誓制度更是处理君臣关系的重要基石。
幻象消散,沈玖猛然回神,掌心的灼痛已然褪去,唯余两条暗红血渍的布条,静静横陈。心电监护仪上,直线取代了波动的曲线,发出尖锐的长鸣。
赵阿婆,走了。
沈玖含泪,对着老人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夜,她没有合眼。
她深知,自己手中紧握的,是无数被遗忘的女性酿酒师,跨越百年岁月,传递而来的一支火炬。
清明节,细雨霏霏。
青禾村那座久已荒废的女子私塾旧址,今日却熙熙攘攘。
这里曾是村里女孩唯一能识字的地方,却因“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腐朽观念而荒废。如今,断壁残垣间,一座露天祭台拔地而起。
祭台中央,立着一面巨大的黑色玄武岩石碑,上面没有碑文,只有一片空白,沈玖将其命名为——“曲名墙”。
她与王校长及十七个村落的代表,历时数日,遍访老者,翻阅残缺的地方志,考证出一个个曾被族谱抹去的女性匠人姓名:
“王氏,生卒不详,善制高温曲。”
“李三娘,光绪二十年卒,其夫凭其遗方,名噪一时。”
“陈家哑女,民国初人,辨水之能,无人能及。”
……
一个个名字,由村里最年长的女性,用最虔诚的姿态,一笔一画,刻上石碑。
陆川架设了数个机位,对这场名为“无名者祭”的仪式,进行着全网直播。镜头之下,没有华丽的布景,只有一张张沟壑纵横却目光如炬的脸。
“我叫刘秀英,今年七十二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抱着一坛自家酿的酒,走到祭台前,“我年轻的时候,想进曲房学手艺,我爹拿着棍子把我打出来,说女人进了曲房,坏风水,酒要变酸。今天,我把我酿的酒,带给我师父的师父们尝尝,这酒,没酸!”
她颤抖着手,将酒洒在“曲名墙”前。酒液渗入泥土,浓郁的窖香混着泥土的芬芳,弥漫开来。
“我叫张桂芬,我是个寡妇。”一个中年女人走上前来,眼眶泛红,“我男人死得早,家里人都劝我改嫁,说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地酿酒,不像话。我没听,我靠着这门手艺,把我女儿拉扯大,还供她读完了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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