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十八道炊烟的余韵,仿佛还未散尽,青禾川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新生后的宁静与甘甜。
那场埋藏“共治之始”的仪式,像一滴落入静水深潭的墨,无声无息,却已将一种全新的颜色,晕染进了十八村的血脉肌理。
沈玖站在田埂上,掌心那股因“残迹共感”而生的温热尚未完全褪去,与脚下土地的脉动隐隐呼应。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颗被封入石台的“红穗麦”种子,正在黑暗中,与十八村的窖泥,与那份写着“沈云娘”的族谱,发生着某种奇妙的共鸣。
陆川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他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麦浪,目光深邃:“你做到了。你把所有人的心,重新种回了地里。”
沈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更有前所未有的坚定:“不,不是我。是这片地,等我们回家,等得太久了。”
然而,这份由人心与土地共同编织的安宁,脆弱得如同清晨的薄雾。
一张来自省城的公函,如同一只冰冷的铁手,撕裂了这片温情脉脉的晨光。
那是一封来自省非遗保护中心的正式函件,雪白的铜版纸上,印着鲜红的公章,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官方口吻。
函件内容简洁而冷酷:关于“麦田秋”酿造技艺申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已通过初审,进入终审环节。请申报主体于一周内,提交一份明确的“核心传承人群体名单”,为保证技艺传承的严肃性与权威性,名单人数不得超过十人。
“十个人?”许薇拿着那张纸,指尖都在发抖,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他们把这当什么了?分猪肉吗?一万多人的心血,他们只给十个名额?”
“这是规矩。”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沈砚文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式对襟衫,面容肃穆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几位面孔同样刻满风霜的老人,都是各村德高望重的老匠人,此刻却都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得像几尊泥塑。
沈砚文的视线,扫过那张公函,最终落在沈玖脸上,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丫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想法,也肯下力气。但是,传承……不是热闹。”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几十年如一日,守着窖池,闻着糟香,才换得来的。不是谁摸了块红绸布,喊了几句口号,就能叫传人。”
他的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玖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前任族长。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新旧观念的冲突,这是一种被时代浪潮抛在身后的恐惧,一种试图抓住最后一点话语权的挣扎。
可她没料到,沈砚文的动作会这么快,这么决绝。
当天下午,沈砚文以“沈氏宗族代表”及“麦田秋技艺顾问”的身份,擅自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地点就设在沈氏祠堂,背景是那密密麻麻、只属于男丁的牌位。
镜头前,老人须发皆白,神情沉痛,他颤巍巍地举起一张手写的名单:“真正的技艺,需要沉淀,需要敬畏。它就像老窖泥,不是新土掺水就能成的,它需要时间的发酵,需要一代代人血汗的浸润。这份名单,是我和几位老伙计,凭着良心,选出来的五位师傅。他们每一个人,跟酒打的交道,都超过一个甲子。他们,才是‘麦田秋’真正的根!”
名单上,五个名字,全是年过六旬的男性老匠人,无一例外,没有一个来自当年守护“红绸”的后人,更没有一个女人的名字。
舆论瞬间引爆:
“支持沈老!非遗是严肃的,不是搞网络狂欢!”
“这才是对传统的尊重!那些网红、小年轻懂什么叫酿酒?”
“什么年代了还搞性别歧视?没有女人,沈云娘老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楼上懂个屁!云娘老祖是开创者,跟现在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支持与质疑的声浪,在网络上掀起惊涛骇浪,将刚刚凝聚起来的十八村,再次推向了分裂的边缘。
发布会现场,沈玖并未出现。
她独自一人,回到了后山,回到了奶奶的坟前。
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
她跪坐在冰冷的墓碑前,从怀里取出一封早已泛黄的信。那是奶奶临终前,挣扎着写给族会的申诉书,她只求一件事,允许自己的女儿,也就是沈玖的母亲,学习制曲。
信被退了回来,上面只有四个刺眼的朱批——“妇言乱规”。
沈玖伸出手,指尖一遍遍抚摸着那冰冷的石碑,仿佛能透过这块石头,触摸到奶奶当年那双布满老茧、却渴望触碰酒曲的手:“奶奶,”她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他们说,女人不能碰曲,会惊走菌灵;他们说,传承是男人的事,女人只能在灶台边打转。他们说,规矩在祠堂,写在族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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