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获奖后的第三日,青禾村的风,似乎都变得温柔了些。
旧曲坊内,光影被窗棂切割成斑驳的碎块,懒洋洋地洒在积年的尘埃上。
空气里,弥漫着老窖泥特有的、混合了糟香与土腥的醇厚气息,仿佛每一颗悬浮的微尘,都藏着一段发酵的往事。
林晚晴就站在这片光影与气息的交织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脱下了那身精致的套装,换上了一身朴素的研究服,但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与疏离,却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她与这间古老的作坊隔绝开来。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打开后,里面是排列精密的线路与探头,是一台德国进口的高精度生物电传感器。
这是她最后的壁垒,是她赖以维系的科学信仰的最后一块基石。
“再来一次。”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一名从训练营里挑出的踩曲动作最标准的女学员,正赤着脚站在一方模拟曲池里。
她的脚踝和小腿上,贴着数个银色的感应贴片,电线如藤蔓般延伸至林晚晴脚边的仪器。
“开始。”
女学员深吸一口气,按照《启灵谣》的标准节拍,开始踩曲。动作精准,节奏稳定,如同节拍器般分毫不差。
仪器屏幕上,数条曲线平稳地波动着,数据在预设的阈值内跳动。
“停。”林晚晴记录下数据,抬头看向角落里一直安静坐着的阿秀,“你来。”
阿秀默默走过来,任由林晚晴将那些冰冷的贴片贴在她的肌肤上。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曲池中央,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备,没有节拍,她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一株在等待雨水的植物。
许久,她的身体开始出现一种极其细微的起伏,那起伏并非来自腿脚,而是源自她的胸腔,源自她心脏的每一次搏动。
她的脚,也随之缓缓落下,踏在微湿的曲料上。
没有固定的节奏,时而轻柔如羽毛拂过,时而沉重如磐石落地。
林晚晴死死地盯着屏幕。
屏幕上,代表生物电信号的曲线,依然在波动,但那波动的形态、峰值、频率,与前一名标准学员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异常”的、可供量化的差异。
一遍,又一遍。
直到阿秀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林晚晴才颓然地喊了停。
她摘下防蓝光眼镜,用力地揉着眉心,那双曾永远闪烁着理性光芒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茫然与空洞:“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这满屋沉默的微生物,“如果真的存在所谓的‘心音共振’,为什么机器看不见?数据……不会骗人……”
她的话音未落,窗外,毫无征兆地,忽起一阵和煦的南风。
风穿过麦浪,拂过村庄,将远处艾草燃烧的清冽药香,一丝丝地送入这间古老的曲坊。
伴随着那香气的,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哼唱,缥缥缈缈,正是那首《启灵谣》最温柔的副歌。
那一瞬间,林晚晴浑身一僵。
她没有听见歌词,甚至没有听清旋律。
但那声音仿佛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钻进了她的胸膛。
她只觉得盘踞在心口许久的一股郁结之气,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拂过,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有什么东西,正从那裂缝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涌,酸涩,而又轻松。
角落里,正在整理工具的小马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对一旁的许薇低声道:“林研究员,她想用尺子去量风的形状,注定要失望的。”
许薇正举着一台小巧的摄影机,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镜头缓缓推向林晚晴那张写满迷惘的脸。
……
趁着阿秀获奖的东风,沈玖顺势推出了第一期“心律制曲法”的正式训练营。
消息一出,报名的人几乎挤破了文化馆的门槛。但沈玖只选了十二个人,都是青禾村土生土长的妇人,她们的手上,都带着常年劳作的茧。
训练的地点,不在旧曲坊,而在祠堂后方的一片空地上。
没有了标准的曲池,没有了节拍器,甚至没有了《启灵谣》的集体咏唱。
“都闭上眼。”沈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忘掉你们学过的所有动作,忘掉所谓的标准。现在,把手放在你的心口上。”
十二名妇人依言照做。
“感受它的跳动。”沈玖引导着,“那是你们自己的歌。现在,跟着这首歌的节奏,去呼吸。吸气,感受土地的清凉从脚底升起;呼气,想象身体的疲惫沉入大地深处。”
“现在,开始走。用你们的脚,去和大地交谈。把你们心里的欢喜、委屈、盼望……都告诉它。”
起初,场面有些混乱。十二个人的脚步纷乱无章,节奏各不相同。有人急促,有人迟缓,有人甚至在原地踌躇不前。
小马站在一旁,他身前的电脑屏幕上,一个他与阿光连夜开发的“个体节拍建模系统”正在飞速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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