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撕裂了青禾村上空最后一缕夜色,金色的光芒如同熔化的铁水,泼洒在无垠的麦浪之上。
那片昨夜还似银色海洋的田野,此刻正翻涌着生命的光泽。
没有会议室,没有主席台。
议事会,就设在麦田中央一块被压实的空地上。
十八个村的代表,连同自发前来的村民,围坐在一圈临时搬来的竹凳上,脚下是松软的土,鼻尖是麦穗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沈玖就站在圆圈的中央,在她脚边,堆着小山似的合作意向书,那是昨夜小马和阿光筛选后剩下的、所有不含“霸王条款”的邀约。
她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弯下腰,随意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那是国内一家顶级酒业巨头的方案:“龙腾酒业,出资五千万,买断‘青禾’品牌三十年使用权,并承诺投资两亿,对现有窖池进行现代化改造。”沈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天气预报。
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五千万!两亿!这两个数字像两块巨石砸进人群,激起千层浪:
“五千万呐……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零……”一个角落里,有人忍不住低声惊叹。
“现代化改造?是啥意思?要把老窖都扒了,换成不锈钢的?”有懂行的老人皱起了眉头。
一个穿着夹克,皮肤黝黑的汉子猛地站了起来,他是邻村的代表,也是村里少数几个在外包过工程、见过世面的人。
他叫王强:“沈玖,别跟我们扯那些虚的!”王强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耐烦,“五千万,分到各家各户是多少?两亿投资,能给我们多少就业岗位?这才是实在的!我爹我爷的名字是金贵,但能换来我儿子在城里买房的首付吗?能换来我婆娘看病不愁钱吗?”
这番话,直白而粗暴,却也说出了许多人藏在心底的盘算。一时间,不少原本还沉浸在昨夜情绪中的人,眼神开始闪烁,重新变得复杂起来。
赵振华和小蒋站在人群外围,没有坐下。
听到王强的话,赵振华的眉梢微微一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笑意。
看,这才是现实。昨夜的慷慨激昂,终究抵不过真金白银的诱惑。
他倒要看看,沈玖要如何应对这最朴素,也最致命的人性。
沈玖没有看王强,她的目光扫过那份烫金的意向书,然后抬起头,看向众人,问道:“龙腾的酒,大家喝过吗?”
众人一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纷纷点头。
“好喝吗?”她又问。
“好喝,就是……没啥回味,喝完就忘了。”一个老人咂了咂嘴,实话实说。
“对,就是那个感觉,像喝水,热闹是热闹,喝完就散了。”
沈玖点了点头,将那份意向书轻轻放下,如同放下了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们要买断的‘青禾’品牌,是什么?是田大爷口中,祖祖辈辈用手温养出来的窖泥;是阿芳婆婆踩曲时,哼了一辈子的歌谣;是我们这片地里,独一无二的水脉和菌群。”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麦浪的簌簌声中,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他们要进行的‘现代化改造’,是什么?是恒温恒湿的车间,是标准化的不锈钢发酵罐,是用电脑计算出来的最佳投料比。那样,也能酿出酒,甚至能酿出很多的酒,就像龙腾的酒一样,好喝,热闹,但是没有回味,没有魂。”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了王强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王大哥,你问你爹你爷的名字值多少钱。我告诉你,它不值钱。因为它不是商品,它是我们的命根。我们今天要是把它卖了,换来了城里的收入,换来了看病的钱。那我们的下一代呢?他们还剩下什么?他们会指着我们的坟头说,就是这帮败家子,把祖宗的魂给卖了,换了几个臭钱!”
“我们不是反对资本,”沈玖深吸一口气,从那堆文件中抽出了自己连夜拟定的那份《青禾生态圈共享产权公约》,“我们只是反对,把我们的名字,换成他们的LOGO!”
“这份公约,昨晚已经送到了各位当家人的手里。它不承诺给你五千万,但它承诺,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每一颗粮食,酿出来的每一滴酒,所创造的每一分价值,都将按照每个人的劳动、技艺、窖池的年份,公平地分给每一个人。它不承诺给你一个城里的首付,但它承诺,你的孩子将有机会留下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靠着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活得比任何一个城里人都体面!”
“最重要的是,”沈玖举起那份朴素的、用普通A4纸打印出来的公约,迎着朝阳,“它的名字,将永远姓‘青禾’!它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话音落下,满场死寂。
王强涨红了脸,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眼中的精明和算计,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羞愧,是震撼,也是一丝被点燃的火焰:“我……”他讷讷地开口,最终却只是颓然坐下,深深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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