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无形的阻力,来得诡异,去得也悄无声息。
就在赵振华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被那股源自脚底的寒意冻结时,那仿佛凝固成胶质的空气,忽然恢复了流动。
引擎的轰鸣不再是徒劳的嘶吼,轮胎与地面之间重新获得了熟悉的摩擦力。
“赵……赵总,能动了!”司机像是刚从溺水的幻觉中挣脱,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赵振华没有立刻上车。
他站在冰冷的柏油路上,面色阴沉如水,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空无一物的匝道,仿佛要将这毕生难忘的诡异经历刻进眼底。
他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领带,拉开车门,坐回后座,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只是那份威严之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走,去村委会。”
青禾村的村委会大院,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不只是青禾村,周边十八个沾亲带故的村落,凡是家里还留着老酒窖、懂点酿酒手艺的当家人,几乎都到齐了。
院子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三轮车和旧摩托,空气中混杂着烟草、汗水和泥土的味道,与会议室里飘出的茶香泾渭分明。
赵振华在一众或敬畏或探究的目光中,被迎进了主会议室。
他身后的助理将一沓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协议草案“啪”的一声放在了老旧的八仙桌上,发出的闷响让整个屋子都静了一下。
“各位乡亲,各位村代表,时间宝贵,我就开门见山了。”赵振华环视一周,目光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城市精英俯瞰乡野的优越感,“省投集团经过周密调研,决定对青禾村及周边的酿酒产业进行全面升级改造。这份,就是我们的合作方案。”
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那沓协议:“简单来说,由我们集团注资,成立新的酿酒公司,集团控股70%。所有村子的酒窖、土地、品牌,统一并入公司管理。在座的各位,将以技术和资源入股,成为公司的股东。我们保证,每户每年,保底分红三万块。”
三万块!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对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是他们辛劳一年都未必能攒下的纯收入。
看着众人脸上的意动,赵振华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微笑,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砸在桌面上的砝码:“这是目前全省最先进、最成熟的乡村振兴合作模式。我们带来资金、技术、管理和销售渠道,你们要做的,就是配合。我把话放这儿,你们今天拒绝了这个机会,五年之后,一定会后悔。”
角落里,县委书记的秘书小蒋正飞速地记录着。
当听到“配合”两个字时,他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白天路过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麦田时,看到的景象——几个年轻的妇人,正挽着裤腿,踩在浸润着酒糟香气的田埂上,教自己的女儿们如何用脚跟发力,如何和着呼吸踩下第一块曲。那清脆的笑声,仿佛能融进风里,吹遍整座山野。
那不是“配合”,那是传承。
会议室里,短暂的喧哗过后,是更深的沉默。
三万块的诱惑是真实的,但“统一并入”“品牌归属”这些冰冷的词汇,也像一根根刺,扎在这些与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心上。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有节奏的“笃、笃”声从门口传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联合村的老支书田大爷,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拐杖,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来。
他已经七十一岁,腰背佝偻,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而锐利。
他没有看赵振华,也没有理会桌上那沓崭新的协议。他径直走到桌前,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张泛黄到几乎要碎裂的老地图。
图纸是手绘的,墨迹已经晕开,上面用毛笔字标注着“一九五二年,青禾及周边十三村共耕共酿分配图”。山川、河流、田地、酒窖的位置,甚至每一户人家的名字,都清晰地标注在上面。
“赵总,你看。”田大爷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他用粗糙的手指抚过地图上那些已经模糊的村落名字,“那时候,我们比现在穷得多,穷得叮当响。但是,这地,这窖,这酿酒的手艺,都在我们自个儿手里。”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视着赵振华:“从我记事起,这片地,换过八回‘带头人’。每一次,都来跟我们说,要‘给你们最好的’,要‘带我们过上好日子’。结果呢?”
老人枯瘦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中央那口古井的标记上,声音陡然拔高:“结果地里的水脉越来越细,窖泥没了魂,酿出来的酒,一年比一年寡淡!酒还是那个酒吗?味儿还是那个味儿吗?”
“我们信过,也等过。最后剩下的,就是守着这些半死不活的窖池,等着它们彻底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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