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晨曦如同最淡的金粉,薄薄地洒在青禾村的屋檐和田埂上。
曲房之内,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外界的晨光与喧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那是粮食在微生物的催化下,正在“献祭”自身,羽化为醇的独特气息。
冯工,这位在酒厂干了半辈子、见惯了各种发酵奇景的老技术员,此刻却像个初入门的学徒,死死盯着手中那台精密的电子温湿度计。
屏幕上,一个鲜红的数字稳定地跳动着:22.3℃。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近乎颠覆认知的震撼。
浓香型大曲的制作,对温度的要求极为苛刻,所谓“低温入窖,缓慢发酵”,差一度便可能谬以千里。
以往,即便是最老练的师傅,也只能通过频繁的人工干预,将曲房的温度波动控制在正负一度之内,这已是极限。
可现在,一夜过去,无人看管,这间刚刚经历了“麦田夜歌”洗礼的曲房,其内部温度竟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锁定,纹丝不动。
“小沈……老师,”冯工艰难地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沈玖,连称呼都在不经意间变了,“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沈玖的目光从那些静卧在曲池中、仿佛仍在沉睡的曲料上收回,脸上漾开一抹淡然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没做什么,”她说,“我们只是……唱了首歌。”
冯工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再次看向那排曲池,池壁上挂着的老窖泥,色泽似乎比昨天更加深沉、油润,仿佛沉睡的古老生命被唤醒,正舒张着亿万个看不见的毛孔,贪婪地呼吸。
他快步走到一口窖池边,戴上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撮窖泥,放入随身携带的采样盒中。
一个小时后,临时搭建的简易化验室里,传出了冯工压抑不住的惊呼:“酵母菌群……活跃度提升了17%!而且……优势菌种的比例达到了一个理论上才可能存在的峰值!这……这不科学!”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酿酒学堂。
那些原本对沈玖“夜半歌声”之举还心存疑虑的老匠人们,此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眼神里写满了敬畏与恍然:“乖乖……难道真是‘曲魂’回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嘬着旱烟,声音干涩地说道,“我师父的师父就说过,这曲子是有魂的,你敬它,它就帮你。你不理它,它就跟你闹脾气。”
“可不是嘛!以前只当是老辈人传下来的瞎话,没想到……真有这门道!”
议论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学员小雨主动找到了沈玖,申请今晚开始值守曲房的夜班:“沈老师,”女孩的脸颊泛着红晕,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想……我想留在那里。我不用做什么,就每隔两个小时,唱一遍《启灵谣》。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那个调子,守着那些曲,我心里就觉得……踏实。”
沈玖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因为一点小错就差点放弃的女孩,如今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一种找到了根,找到了归属的笃定。
她点了点头,温和地说:“去吧。但记住,不是你守着它们,是你们……在互相陪伴。”
……
与青禾村这份悄然滋长的内在力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县城豪华酒店套房里,那份焦躁到近乎崩溃的氛围:“流量!我要流量!我的热搜呢!”
许薇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母狮,歇斯底里地将一份策划案撕得粉碎。
纸屑如雪花般飘落,她的助理小丽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薇姐……我们的‘踩曲舞’挑战赛……数据已经崩了。现在全网……全网都在刷那个《麦田夜歌》……”
“刷?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破视频,凭什么!”许薇一把夺过手机,屏幕上,正是那段在南坡荒地拍摄的视频。
没有华丽的转场,没有激昂的BGM,甚至连一句旁白解说都没有。只有一个老妇人沙哑地清唱,和一群年轻人朴素地合唱。
可那铺天盖地的弹幕,却像一股无声的洪流,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听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这才是我们的歌,从土里长出来的歌。”
“三更起,五更歇,汗落曲心化琼液……原来我们的祖先,是这样把苦日子过成诗的。”
许薇的手指死死地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不理解,也无法接受。
她精心策划的、符合一切爆款逻辑的“踩曲舞”,在这个粗糙、原始的“夜歌”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我不信!”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们不是喜欢真实吗?喜欢原生态吗?好!我就给他们拍最真实的!小丽,马上去联系摄制组,我们明天就去青禾村,搞一期‘非遗真人秀’试拍!我要让所有人看看,传承背后,到底有多苦!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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