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熄之后,是长达七日的静默。
焦土之上,一种前所未见的麦子,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破土而出。
它们不像昔日的“金穗十二行”那般温顺谦和,而是带着一种被烈火淬炼过的锋利与桀骜。
叶片狭长,边缘微微卷曲,仿佛时刻准备战斗的刀刃。
最惊心动魄的,是那叶脉中流淌的、无法忽视的灿烂金丝,像是将灰烬之下深藏的地火,尽数抽引到了自己的筋骨里。
这一日,天光正好。
新麦抽穗,那穗头比寻常麦子更沉,颗粒也更饱满,金绿交织,在风中摇曳时,不像麦浪,更像一片涌动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潮汐。
沈玖站在田埂上,指尖轻轻拂过一株麦穗的锋芒,那微凉的、坚韧的触感,如同握住了一柄新生的剑。
她凝视着这片从毁灭中诞生的奇迹,低声宣告,像是在为自己的孩子命名:“你饮灰烬而生,身负燎天之火。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叫‘金穗十二行’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温柔:“你就叫‘燎原’。”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远处的锅妹心领神会,悄然开启了直播。
无人机的镜头缓缓拉升,将这片广袤无垠、金绿相间的麦田尽收眼底。
阳光下,一群孩子正举着自己用木板和颜料绘制的、歪歪扭扭写着“燎原麦”三个大字的牌子,在田埂上欢快地奔跑。
直播间的弹幕,在静止了三秒之后,瞬间被一片绿色的海洋所淹没:
“【燎原】!这个名字,我头皮发麻!”
“从灰烬里长出来的麦子,叫燎原,太对了,太对了!”
“我宣布,这是我今年听过最美的名字,没有之一!”
“青禾不灭,一株可燎原!”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打断了这片喧嚣的诗意。
灰娃一路小跑过来,小脸跑得通红,手里高高举着一样东西,献宝似的递到沈玖面前:“沈玖姐姐,你看!”她摊开手心,那是一块边缘已经磨损的旧陶片,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仓婆婆让我拿给你的。她说,这是很久以前,村里做‘酒娘’的女人们,偷偷埋在老窖池旁边的。”
酒娘。
一个在酿酒行当中,特指女性,却又带着几分轻慢与模糊的称谓。
沈玖的心,莫名一紧。
她接过那片尚带着泥土芬芳的陶片,入手粗粝,能清晰地感觉到烧制时留下的指纹。
陶片的弧度,显示它曾是某个陶瓮的一部分。而在它斑驳的内壁上,用不知名的利器,刻着几行奇怪的符号。
那不是字,倒像是一种……节奏。长短不一,错落有致,带着一种古朴而神秘的韵律:“这是什么?”锅妹也凑了过来,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沈玖摇了摇头,但目光却死死地锁在那几行符号上,“但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当夜,陶甑房的灯,亮了一整宿。
沈玖将那块陶片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放在桌案上,旁边摊开的,正是那本《神曲法?初稿》。
她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泛黄的纸页,目光在古老的文字与陶片上的符号之间来回逡巡、比对。
终于,在手稿中一页记载“窖泥养护法”的篇章里,她发现了一处极不自然的空白。
那里的字迹,明显有被利器刮去的痕迹,只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沈玖屏住呼吸,将陶片覆盖在那片空白之上。
奇迹发生了。
陶片上那些长短不一的符号,竟与被刮去文字的残存笔画痕迹,严丝合缝地对应了起来!
这些符号,根本不是什么神秘图案,而是古人为了避讳,将文字拆解重组成的一种……密码!
一种只有制曲人才能看懂的,关于音律与节奏的密码——古曲谱符号!
借着灯光,沈玖用指尖颤抖地将那些符号重新转译为文字。
当最后一个字被辨认出来时,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光绪廿三年,云娘……以女身掌曲,三季酿醇,冠绝乡里。族议不容,斥其‘牝鸡司晨,妖乱宗法’,逐出祠堂,其功归于其兄德昌。”
沈云娘!
那个在姑婆批注中,留下“烈变之穗”四个字的人!
原来,她不仅是育种的天才,更是一位被历史抹去的、真正的女曲师!
沈玖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抓起那块陶片,冲出陶甑房,径直奔向村西头那间最老、最破旧的土屋。
那是老仓婆吴氏的家:“砰砰砰!”
沈玖的敲门声急促而用力,惊醒了沉睡的村庄。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仓婆披着一身旧衣,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看着状若疯狂的沈玖,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丫头,你来了。”老人声音沙哑。
“告诉我!”沈玖没有客套,她将手中的陶片举到老人面前,双眼通红,“告诉我关于沈云娘的一切!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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