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骄阳如火。
青禾村的晒谷场,早已不是昨日那般杂乱无章的景象。
近百张新编的巨大竹席,如同画卷般在黄土地上铺展开来,每一张竹席上,都均匀地摊晒着一层薄薄的金黄麦粒。
阳光炙烤着大地,也将这片金色的海洋晒得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独有的、带着一丝甜腥的清香。
村里的妇女们,头戴草帽,手持长柄木耙,身姿轻盈地行走在麦海的“田埂”上。
她们的动作并非随意地翻搅,而是一种近乎舞蹈的韵律。
木耙落下,不是生硬的“扒”,而是轻柔的“挑”,将底层的麦粒翻到上层,再用耙背轻轻“抹”平。
一挑一抹之间,麦浪翻滚,金光粼粼,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而神圣的祭典:“这可是老祖宗传下的‘三翻九晾法’,急不得。”
一位大娘一边劳作,一边对身边年轻的媳妇传授着经验,“晌午前翻三次,让麦子通身晒透,叫‘醒阳’。
午后最毒的日头过去,再晾九个时辰,让它把阳气慢慢吃进麦芯里。
这样做出来的麦曲,才叫一个‘活’字,酿出的酒,才有那股子冲天的霸道香气。”
晒场一角,几棵老槐树投下斑驳的树荫。
徐伯并未参与劳作,他蹲在树下,面前放着一只油光锃亮的旧算盘。他双目微阖,手指却在算盘上疾走如飞,只听得“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清脆而富有节奏。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将最后一颗算珠“啪”的一声拨到位,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喜色。
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着不远处正在巡视的沈玖高声喊道:“沈小姐!算出来了!”
沈玖闻声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其他村的村长,他们脸上还带着几分观望的神色:“徐伯,如何?”
“算得真真的!”徐伯兴奋地扬起手中的账本,“咱们这纯人工晾晒,连工钱带竹席损耗,所有成本摊下来,一吨麦子,八十块钱打住!比那狗日的烘干机,足足便宜了一半还多!”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洪亮,像是要让整个晒场的人都听见:“这还不算!老仓婆教的法子,只要日头足,三天!三天就能达到入库标准!今晚我就把这笔账贴到村口的公示栏上,一分一厘,清清楚楚!谁要是有疑问,随时可以来找我对账!”
话音落下,周围的村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个外村的村长凑上前来,半信半疑地拿起徐伯的账本翻看,嘴里嘟囔着:“真能这么省?我得好好瞅瞅……”
徐伯也不恼,反而把算盘递过去:“光看账本没用,来,我教你,这叫‘穿珠’,这叫‘归位’,咱们老百姓的账,就得用老百姓的法子算,明明白白,童叟无欺!”
看着眼前这番景象,沈玖嘴角微微上扬。
这不仅仅是成本的胜利,更是人心的凝聚。
午后,阳光稍敛其锋。
青禾村的晒场中央,那杆从百年义仓里请出来的巨大铜秤,被稳稳地架设起来。
秤杆粗如儿臂,历经百年风霜,依旧笔直如初。
巨大的铜盘在风中微微晃动,折射出古朴而温润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枚巨大的、雕刻着龙纹的秤砣上,清晰地刻着四个大字——天地良心。
沈玖召集了十里八村的支书、村主任,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了一份早已拟好的《共晒协议》:“各位叔伯兄弟,”她的声音清越,传遍全场,“如今,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提议,以青禾村为中心,十村联动,共享这片晒场,共享这套老法子。”
她将协议递给众人传阅:“协议里写得很清楚,各村按抽签顺序,分时段使用晒场,责任到人,互相监督。所有设备,包括这杆秤,我们共同维护,共同使用。”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那杆铜秤之上,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从今天起,我们所有村的麦子,都用这杆‘天地良心’秤来称!入场称重,晒干再称重,入库总称重!全程公开,谁家一斤都不会少!但若有谁敢在里面动歪心思,克扣一两半钱,那就别怪我们整个联盟,断了他所有的酿酒原粮!”
“轰!”
人群再次沸腾了:
“好!就该这样!”
“他娘的,多少年了,卖粮就没舒坦过,不是被压价就是被克扣,今天总算能挺直腰杆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村长走上前,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秤杆,眼眶竟有些湿润:“我爹小时候就见过这秤……他说,有这秤在,天塌下来,人心都散不了。几十年了,没想到我还能再看着它亮一次相……”
在众人的见证下,十位村主任、支书,郑重地在《共晒协议》上按下了自己的红手印。那一刻,一个以青禾村为核心,以古老信义为纽带的民间粮食同盟,悄然成型。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市中心,一座现代化的写字楼里,气氛却冰冷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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