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鉴定中心的车库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金属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巨大的白色事故车静静停放在专用区域,车头严重变形,挡风玻璃呈蛛网状碎裂,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扭曲凹陷,上面还沾染着已呈褐色的斑驳痕迹。即便早已清理过现场,这辆车子本身,依然散发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惨烈气息。
王警官和小郑警官带着我们办了临时手续,穿着鞋套走进这片区域。除了我们,还有一位鉴定中心的技术人员陪同在场。
“车子初步的物理鉴定已经完成,表面证据也提取过了。你们可以靠近观察,但请不要触碰内部关键部件,尤其是驾驶位和刹车系统相关区域。”技术人员公事公办地提醒。
我们点点头,目光都聚焦在那辆车上。顾知意已经取出了罗盘,远远地绕着车辆缓步移动,神色专注。我和毕哥、徐丽娜则慢慢走近。
尽管技术人员提醒,但我很清楚,我的“通灵”能力需要直接接触。我深吸一口气,对王警官说:“王警官,我需要触碰车子,尤其是方向盘,这可能……能让我感知到一些残留的、非常规的信息。” 我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王警官和陈警官事先显然有过沟通,他犹豫了一下,看向技术人员。技术人员皱了皱眉,但想到领导特批的“协助调查”,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但请戴手套,尽量轻触,不要留下新的痕迹。”
我戴上准备好的薄棉布手套(减少隔绝,又符合要求),先是走到副驾驶一侧,将手轻轻按在冰凉、布满划痕和凹坑的车门上。闭眼凝神……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有金属的冷硬和油漆的粗糙。
我移动到车头,触碰扭曲的引擎盖……依旧只有冰冷的触感。
最后,我来到驾驶位门外。车门变形严重,几乎无法打开。我从破碎的车窗向内探身,小心翼翼地将戴着手套的右手,轻轻按在了那布满裂纹、沾着些许污渍的方向盘上。
就在指尖触及方向盘真皮质感的瞬间——
熟悉的、仿佛灵魂被强行拖拽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骤然一黑,随即又被混乱、扭曲的光影和声音填满!
但这一次的感觉,截然不同!非常……陌生!
我没有感受到预想中(林薇)的恐惧、绝望或女性的视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暴、扭曲、充满了毁灭欲和某种变态快感的情绪!视野很低,像是在驾驶座,但我看到的“自己”的手——粗糙,指节粗大,手背上还有一道陈年疤痕。这不是林薇的手!
我竭力在混乱的感知中寻找“自我”的定位。透过车内后视镜(镜子居然完好),我惊恐地看到了一张扭曲的、中年男人的脸!脸色涨红,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咧开一个狰狞而疯狂的笑容,嘴里还含糊地咒骂着什么。
车窗外,是熟悉的城市街道,阳光不错,甚至是白天。车子正在行驶,前方是一个人流熙攘的十字路口,行人正沿着斑马线过马路。
而“我”——这个占据了感知的中年男人——非但没有减速,反而猛地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去死!都去死!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和恶毒的咒骂在“我”脑海中轰鸣。
车子像脱缰的野马,狠狠地撞入了过街的人群!
“砰!哐!啊——!!!”
可怕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人群瞬间爆发的凄厉惨叫和哭喊,混合着玻璃破碎的声响,如同地狱交响曲在“我”耳边炸开!车身剧烈颠簸,仿佛碾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视野被飞溅的液体染红。
“我”却愈发兴奋,狂笑着,不顾一切地操控着颠簸的车子,冲出了路口,沿着道路疯狂加速逃窜!身后是一片狼藉和冲天而起的悲痛呼喊。
画面飞速切换,混乱而断续。“我”似乎将车开上了某条车辆稀少的路段,速度极快,心脏狂跳,既有犯罪的恐惧,更有一种扭曲的释放感。
最后,“我”将车猛地停在路边(似乎是一条偏僻道路的应急车道)。车子还没完全停稳,“我”就急不可耐地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下车,背对着来车方向,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试图点燃。极度的紧张和亢奋让手抖得厉害。
就在打火机火苗蹿起的刹那——
“嘭!!!”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身后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到极点的力量狠狠地撞在“我”的背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
“我”甚至没来得及感到疼痛,身体就被那巨力抛飞出去,又狠狠摔在地上,然后被一股力量拖拽着,在粗糙的路面上疯狂摩擦!是刚才下车时,衣角或者什么被变形的车门挂住了!肇事的车辆似乎也慌了,非但没停,反而拖着“我”和残破的车门继续向前!
“呃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意识。皮肤、肌肉、骨骼与路面剧烈摩擦,生命随着鲜血和剧痛飞速流逝……最后的感知是冰冷的路面、轮胎碾压的震动,和无边的黑暗……
“嗬——!”
我猛地抽回手,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毕哥一把扶住。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刚刚亲身经历了那场可怕的车祸和拖拽。眼前似乎还残留着血色和疯狂的笑容,耳边回荡着惨叫和狂笑。
“昭阳!你怎么了?”徐丽娜惊呼。
王警官和小郑警官也快步上前,脸色惊疑不定。
我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剧烈的心跳和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我摘下早已被冷汗浸湿的手套,脸色苍白地看向王警官:“王警官……这辆车……以前是不是……出过更大的事故?撞死过很多人?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后来……好像也被车撞死,还是被拖死的?”
王警官和小郑警官闻言,脸色骤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知道?!”小郑警官失声道,“那是三年前的一起恶性案件!一个叫刘洪发的男人,因家庭纠纷和工作受挫,蓄意驾车冲撞行人,造成四死七伤后逃逸。后来在逃窜途中,他停车时被后面一辆超速的大货车追尾,他的车门变形挂住了他的衣服,被拖行了近百米……当场死亡。这案子当时轰动一时,你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连细节都……” 他狐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那辆车。
我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碰了方向盘,‘看’到的。不过……我看到的是那个凶手刘洪发临死前的记忆片段。这辆车,是刘洪发当时开的车?”
王警官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神色无比凝重:“没错。这辆车的原车主就是刘洪发。他死后,车辆经过拍卖,最后不知怎么流通到了二手车市场。根据我们的调查,死者林薇是在半年前,通过一家二手车行购买的这辆车。她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这辆车的历史。”
竟然是这样!一辆承载着滔天罪恶和怨念的“凶车”,被毫不知情的年轻女孩买下,最终导致了另一场悲剧。
“但这还不是林薇的死因。”我喘息着说,“我需要……需要接触林薇自己的东西,她的随身物品,试试看能不能感知到‘她’的视角。”
王警官这次没有犹豫,立刻对技术人员说:“快去把死者林薇的随身物品调过来,她的包、手机、化妆品那些,都拿过来!注意保护证据!”
很快,几个密封的证据袋被送了过来。里面有一个浅灰色的女式手提包,一支用了一半的口红,一部屏幕碎裂的智能手机,还有钥匙、工牌等零碎物品。
我先拿起那个手提包,触手是柔软的皮革质感。闭眼凝神……只有淡淡的香水味和属于林薇的、温和却已消散的生活气息,没有强烈的死亡记忆碎片。
接着是口红,同样只有模糊的女性使用感。
最后,我拿起了那部屏幕碎裂、却曾在昨夜亮起、连接了我们直播间的手机。冰冷的机身,碎裂的玻璃碴有些扎手。
当我将注意力集中,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屏幕时——
熟悉的拖拽感再次袭来,但这次的感觉……截然不同!
视野恢复了正常的高度(女性视角)。“我”(林薇)正驾驶着车辆行驶在夜晚的道路上。车内很干净,放着轻柔的音乐,气氛本该宁静。但“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有些莫名的僵硬和不自然。这不是紧张,更像是一种……被无形力量影响的不协调感。
车子行驶的路线,正是通往那条废弃辅道的方向。路越来越黑,两旁的景物越来越荒凉。
就在车子即将拐入那条漆黑辅道的前一刻,异变陡生!
“我”的双手突然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盘!动作粗暴,毫无预兆!不!不是“我”在操控!仿佛有另一双冰冷、无形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强行抢夺着方向盘的控制权!
“啊!” “我”发出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想要踩刹车,夺回控制。但右脚踩下去,刹车踏板竟然软绵绵的,毫无阻力!刹车失灵了!
车子在无形之手的操控下,如同脱缰的野马,嘶吼着冲向了那条不该进入的黑暗岔路!速度还在不断提升!
“不!停下!怎么回事?!” “我”的尖叫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拼命扭动方向盘,猛踩毫无反应的刹车,但一切都无济于事。车子像被注入了疯狂的意志,笔直地、加速地冲向道路尽头那个模糊的水泥墩轮廓!
“轰——!!!”
剧烈的撞击!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全身每一个角落炸开!天旋地转,视野瞬间被黑暗和飞溅的碎片充斥。在意识彻底沉入虚无前的最后一瞬,“我”(或者说,林薇残存的感知)仿佛“看”到了令灵魂颤栗的一幕——
车外,不再是无边的黑暗。在车头、车顶、甚至车窗玻璃上,爬满了“人”!很多很多“人”!他们形态扭曲,脸色青白,眼神空洞或充满怨毒,有的肢体残缺,有的浑身血污。他们如同跗骨之蛆,密密麻麻地趴在疾驰(或者说刚刚停止)的车上,无声地嘶吼着,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车内即将消亡的生命。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气,包裹着整辆车,也渗透进“我”正在飞速消散的意识里……
“噗通!”
画面彻底消失的瞬间,我双腿一软,直接向前栽倒,手机也脱手滑落(被旁边的技术人员眼疾手快接住)。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眼前阵阵发黑,恶心感翻江倒海。这次连续通灵,尤其是最后林薇濒死时感知到的、那布满车辆的恐怖怨灵景象,对我的精神冲击太大了。
“昭阳!”
“阳子!”
毕哥和徐丽娜慌忙扶住我,将我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顾知意也迅速上前,并指在我眉心虚点了一下,一股清冽平和的暖流注入,才稍稍缓解了那噬魂般的头痛和眩晕。
我瘫在椅子上,脸色煞白,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半晌说不出话。
王警官等人紧张地看着我,又看看顾知意。顾知意冲他们微微摇头,示意我需要时间。
足足缓了十几分钟,我才勉强积攒起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将刚才“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林薇如何被无形之手抢夺方向盘,刹车如何失灵,最后撞车前那遍布车身的恐怖怨灵景象。
听完我的描述,鉴定车库里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无形的手……刹车失灵……还有……车上的‘那些人’……”小郑警官喃喃重复,脸色也有些发白。
王警官沉默良久,才涩声问道:“顾先生,这……按你们的说法,这是……?”
顾知意走到那辆事故车前,目光凝重地再次仔细审视,甚至不需要罗盘,他此刻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辆车上缠绕的怨气有多么沉重、驳杂和……“活跃”。
“此车已成‘凶器’,更成‘巢穴’。”顾知意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昔年凶手刘洪发,以极端恶意驾车伤人,其临死前之恐惧、痛苦、罪孽,连同那些无辜惨死者的怨念,皆深深烙印于此车之上,经年不散,反而相互纠缠滋养,渐成气候。”
“林薇女士购入此车,阳气与车中积年怨气日夜相冲。寻常时日,或只是运势低迷、心神不宁。然当其深夜独行,途经阴气较重之地时,这些怨灵便被激发。”顾知意指向车辆,“它们无形无质,却可凭怨念干扰现实。抢夺方向盘,破坏刹车感应(并非物理损坏,而是干扰其‘气’的运作),最终驱使车辆重蹈覆辙,制造又一起惨案,或为宣泄怨气,或为……寻找‘替身’。”
他看向王警官:“此非人为谋杀,却胜似谋杀。怨灵作祟,寻常刑侦手段,自然难觅痕迹。”
王警官深吸一口气,虽然这个结论超出了他的日常认知,但结合诡异的刹车磨损(无物理破坏痕迹)、毫无线索的监控、以及我通灵看到的景象,他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解释。
“那……现在该怎么办?”小郑警官问道。
顾知意沉吟道:“怨灵交织,数量众多,执念深重,强行超度恐难奏效,反易激起凶性。此车……已成大凶之物,留之必然后患无穷。”
他看向王警官,语气坚决:“为今之计,当断则断。请将此车彻底销毁,最好以烈火焚化,并请有道之士于焚化处诵经镇煞,化解残留怨气,防止其依附他物或流散害人。此乃治标之法。至于那些无辜惨死者的怨魂,需另寻其尸骨或殓葬之处,进行大规模、更精深的超度法事,方有可能令其安息。此非我等几人一时可为之功。”
王警官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会立刻向上级汇报,申请特殊处理程序。这辆车,必须处理掉。” 他顿了顿,又对我们说,“感谢你们提供的……关键线索。虽然这个结论没法写进正式报告,但至少,我们知道林薇并非死于简单的意外或某个具体的凶手,也知道了这辆车的可怕历史。这对她的家人,也算一个……另类的交代吧。”
后续的事情,主要由警方处理。我们得知,林薇的家人最终起诉了那家隐瞒车辆重大事故史的二手车行。法院审理后,认定车行存在欺诈行为,且出售的车辆潜在危险性极高,与林薇的死亡有间接因果关系,判决车行承担巨额赔偿,相关责任人也依法受到了惩处。
至于那辆满载怨灵的事故车,据说在一个深夜,被拖到专门的销毁场地,在多名有关人士的“见证”下,被付之一炬。烈火熊熊燃烧了很久,据说火光中隐约有异样的扭曲和哀嚎,但最终都化为了灰烬。
得知那个最初制造惨案的凶手刘洪发,最终也惨死于车祸,甚至是被拖行致死,我们四人心中却没有多少“天道好轮回”的快意。
“还是觉得太便宜他了。”毕哥闷声道,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那种人渣,就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徐丽娜叹了口气:“可惜,法律惩罚不了已经死了的人。而那些被他害死的人,还有无辜被牵连的林薇……太冤了。”
我靠在工作室的椅背上,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心情复杂。这次的事件,没有惊心动魄的打斗,没有明确的凶犯,却以一种更沉郁、更诡谲的方式,展现了“怨念”的可怕。它无声无息,依附于物,跨越时间,制造着新的悲剧。
顾知意在一旁静静擦拭着他的铜钱剑,忽然轻声说:“世间怨孽,如环无端。斩不断,理还乱。唯持正念,行善积德,方能不染尘埃,不坠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