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陡峭的洞穴,仅能容一人弯腰通过。我们惊魂未定地挤在里面,身后那令人心悸的“杀”声和鬼哭狼嚎,因为厚厚岩壁的阻隔,变得沉闷而遥远,却依然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我们刚才的凶险。每个人都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着洞内的湿气,浸透了衣服,粘在身上,冰冷刺骨。
“快,检查装备,清点人数!”周骁喘息稍定,立刻压低声音说道,同时打开了备用的手持冷光棒。幽白的光线亮起,照亮了几张惊魂未定的脸。
“都在。”王猛迅速扫视一圈,确认无人掉队。徐丽娜靠着岩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正检查着胸前摄像机的状态。毕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我的心脏也还在狂跳不止。
顾知意没有参与检查,他手持罗盘,凝神感知着周围。罗盘指针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乱转,而是微微颤动,指向洞穴深处。“此洞……阴气极重,且怨念精纯,与外面驳杂的煞气不同。是那长发厉鬼的‘巢穴’。”
我们这才有余裕打量这个救了我们一命的洞穴。洞壁是天然的岩石,潮湿滑腻。而地面上,散落着许多长长的、色泽枯槁、甚至有些打结的头发!这些头发数量不少,零散地铺在地上,一直向着洞穴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延伸而去,仿佛一条诡异的指引路径。
“头发……”徐丽娜低声道,“就是资料里说的,那些沾血的……”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身后是绝路,前方虽然未知且诡异,但至少还有头发延伸的方向,或许意味着出路,或许意味着……更深的危险。
“跟着走,小心脚下和四周。”顾知意沉声道,率先迈步,谨慎地沿着头发铺就的“路”向深处走去。我们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什么。
洞穴蜿蜒曲折,时宽时窄。走了大概二三十米,顾知意突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他盯着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手中的铜钱剑悄无声息地向前一挥。
嗤——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琴弦断裂的声音响起。在冷光棒的照射下,我们隐约看到几根几乎透明、细若游丝的发丝,从空中飘然落下,断口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黑气逸散。
“有看不见的发丝横在路上,附有阴气怨念,碰触恐伤神魂。”顾知意解释道。
“乖乖,还带陷阱的?”毕哥咂舌,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碰地上那几根断掉的发丝,想看看有多细。
“别碰!”顾知意和我的警告同时出口,但已经晚了。
毕哥的指尖刚刚接触到一根断发,他“哎哟”一声,触电般缩回手。只见他食指指尖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却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那发丝,竟然锋利如刀!
“卧槽!这什么头发?比刀片还快!”毕哥疼得龇牙咧嘴,连忙甩手。
顾知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迅速从自己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一小包药粉和一张创可贴。“发丝凝聚了极强的阴气和执念,本就坚韧异常,又经此地阴气常年浸染,锋锐无比。千万别用嘴吸伤口,阴气入体更麻烦。”
他用药粉按在毕哥伤口上,药粉触及血液,发出轻微的“嗤”声,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烟,毕哥疼得脸都扭曲了,但伤口的流血立刻止住,那股侵入的阴寒感也随之消散。顾知意这才给他贴上创可贴。
“知道了知道了……”毕哥心有余悸,再也不敢乱碰任何东西。
我们继续前行,顾知意走在最前,铜钱剑不时轻挥,斩断前方黑暗中可能存在的、肉眼难以察觉的怨念发丝。随着深入,洞穴似乎变得宽敞了一些,但环境却更加诡异。
发丝不再仅仅是零散地铺在地上,而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它们挂在洞顶垂下的石笋上,缠绕在两侧突出的岩石上,甚至如同藤蔓般从岩缝里钻出,在空气中轻轻飘荡。冷光棒的光芒下,无数细长的发丝反射着幽微的光,交织成一张张疏密不定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网。空气仿佛都因为这些无处不在的发丝而变得粘稠、凝滞,每吸一口气,都仿佛有冰冷的丝线钻入鼻腔。
“我滴个乖乖……”毕哥看着眼前这“发丝森林”,忍不住压低声音惊叹,“这真是进了……盘丝洞了?这女鬼姐姐生前是用了多少生发剂?这发量,啧,当代秃头青年看了都得流泪。”
我听得哭笑不得,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贫!省点力气,留神脚下和周围!”
王猛和周骁也面色凝重,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里的气氛虽然不像外面白骨坑那样充满直接的杀戮煞气,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缠绵又尖锐的怨念,更让人心底发毛,仿佛被无数双充满哀怨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
又往前走了一段,走在前面的王猛突然停下脚步,猛地举起拳头,示意我们全部噤声,原地蹲下。
我们立刻照做,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仿佛被刻意压低了。王猛小心翼翼地将冷光棒的光芒调到最暗,只留下一点微光,然后缓缓抬起,照向前方洞穴转弯处。
微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里有一块表面相对平整的石头,石头上,静静地坐着一个女子的背影。
她穿着破旧不堪、颜色难辨的古式衣裙,身形纤细。一头长及脚踝、浓密如瀑的黑发披散下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只露出小半个苍白的侧脸轮廓。她背对着我们,一只手拿着一把残破的木梳,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一缕长发,正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动作僵硬而专注,仿佛这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事。
与此同时,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呢喃声,从她那里飘了过来。声音含混不清,仿佛梦呓,又像是在吟唱某种古老的调子。我们竖着耳朵,勉强从那些模糊的音节中,捕捉到一句相对清晰的话,带着无尽的哀婉与嘲讽: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读书人呵……”
声音幽幽,在布满发丝的洞穴中回荡,更添几分凄凉与诡异。
我们蹲在阴影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最轻。那女鬼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们的存在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她就那样静静地梳着头,呢喃着,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或许只是短短几分钟。终于,她似乎梳好了那一缕头发,动作停了下来。她微微抬了抬头,望着无尽的黑暗前方,发出了一声悠长、沉重、仿佛积压了数百年无奈的叹息。
“唉……”
叹息声落,她的身影,连同那块石头,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在我们眼前无声无息地淡化、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怨念,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我们又在原地等了几秒,确认那女鬼真的离开了,才缓缓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她……走了?”徐丽娜声音有些发颤。
“应该只是残留的怨念景象,并非本体。”顾知意凝视着女鬼消失的地方,“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我们加快脚步,经过女鬼刚才坐过的石头。石头冰凉,空无一物。而在石头后方,岩壁下方,我们发现了一个被几缕长发半掩着的、仅能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新鲜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凉风,正从缝隙中源源不断地吹出来!
“是出口!”毕哥惊喜道。
“也可能是陷阱。”周骁谨慎地说,用手电仔细照了照缝隙内部,又检测了一下空气,“但风是活风,通向外面可能性很大。赌一把!”
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依次趴下,顺着这个狭窄陡峭的自然裂缝,艰难地向外爬去。缝隙内壁湿滑,有时需要手脚并用,甚至侧身挤过最窄的地方。那令人不安的头发偶尔还会碰到脸,但已经没有之前那种锋锐的阴气附着,只是普通的枯发。
爬了大约十几米,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天光!我们精神一振,奋力向外钻出。
当清新的、带着泥土和植物芬芳的空气扑面而来,当我们抬头看到头顶不再是压抑的岩石,而是点缀着稀疏星子的、广阔深邃的夜空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巨大解脱感,瞬间淹没了我们所有人。我们瘫倒在洞口外的草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感觉肺部那一直萦绕不散的阴冷和腐朽气息,正在被迅速置换。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毕哥仰面躺着,喃喃道。
“我们……这是在哪?”徐丽娜坐起身,环顾四周。我们似乎是在半山腰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周围是茂密的树林,下方远处隐约有灯火,可能是山下的村庄。
“应该是野人沟的另一侧山体。”周骁看了看手表上的指南针和定位设备(进入洞穴后一度失灵,现在恢复了),“距离我们进洞的入口,直线距离大概一公里多。”
我坐在地上,回想着洞内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白骨如山的地狱景象,和最后那个梳头呢喃、又为我们(或许无意中)指出了生路的女鬼。
“那些山贼……真的是被那个女鬼杀的吗?”我看向顾知意,“用头发?”
顾知意也望着我们逃出来的那个黑黢黢的洞口,缓缓道:“十有**。如此精纯强烈的怨念,凝聚于发丝,锋锐如刀,又含剧毒阴气……取人性命于无形,并非难事。那些土匪作恶多端,强掳民女(可能就是她),残杀无辜(包括那个孩子),最终引来这厉鬼索命,也是因果循环。”
“可是……”我犹豫了一下,“最后我们能逃出来,钻这个通风的裂缝……会不会也是她……故意的?那个叹息,那句诗……她好像,并不想连我们也一起杀了?”
顾知意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厉鬼因怨而生,行事大多偏执疯狂,只知复仇杀戮。但此女……其怨念虽深,却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的念想?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怨恨中带着对人世的洞察与失望,或许她生前经历过情伤与背叛的可怜人吧。至于为何放过我等……或许是我等身上并无她所怨恨的‘负心读书人’之气?又或者,仅仅是巧合?”
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那深埋山腹中的血腥往事与怨魂执念,或许将永远成谜。
我们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部分体力,便开始沿着山势,辨认方向,朝着山下可能有村庄灯火的地方摸索前进。当务之急是离开这片诡异之地,回到安全的人类聚居点。
夜色深沉,山林寂静。回头望去,野人沟的方向淹没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那个逃出生天的小小洞口,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我们的离开。而那洞中无尽的发丝、呢喃的女影、堆积的白骨、以及那声声催命的“杀”声,都将成为我们记忆中,又一笔难以磨灭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