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荧光棒光芒,如同溺水者手中最后一根稻草发出的微光,勉强照亮了我们围成的小小圆圈。光芒之外,是翻涌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从黑暗中不断浮现的、越来越多影影绰绰的扭曲人影。
它们无声地移动着,从白骨深坑的边缘爬出,从岩壁的阴影里剥离,甚至从我们头顶的黑暗中缓缓降下。身影模糊,边缘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波动不定,但大致轮廓和衣着却能分辨。
有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普通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怨念,仿佛背负着生前的无尽苦难。
有穿着破旧古式短打、面目狰狞、手持锈蚀刀斧的悍匪,他们身上残留着血腥暴戾之气,即使化为鬼影,依然散发着凶恶。
而最引人注目、也最让人心惊的,是其中夹杂着的一些身披残破古代铠甲、手持断戈残矛的士兵虚影!这些士兵鬼影,行动间似乎还保留着生前的些许惯性,身影比其他鬼影更加凝实一些,铠甲上的破损处仿佛还沾染着暗沉的血迹。他们散发出的煞气,远比那些土匪和百姓的怨念更加冰冷、锋锐,带着战场特有的杀戮与死亡气息。
男女老少,土匪兵卒……不同时代、不同身份的亡魂,此刻似乎都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唤醒、驱策,从这洞穴的各个角落、从堆积如山的白骨之中涌现,将我们这六个活人生生地围在了中间!
它们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沉默地、缓缓地缩小着包围圈。无数双或空洞、或怨毒、或冰冷麻木的“眼睛”,透过荧光的边缘,死死地“盯”着我们。空气中弥漫的阴寒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压迫得人呼吸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还有当兵的?”毕哥的声音干涩,握着降魔杵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此地……恐怕不仅仅是土匪巢穴那么简单。”顾知意声音沉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手中的铜钱剑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剑身上的铜钱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将逼近的阴气稍稍驱散。“尸骨堆积如山,怨气经年不散,更兼有战场煞气混杂……已成大凶养阴之地。这些亡魂,怕是被此地阴脉和那逃走的厉鬼所控。”
周骁和王猛背靠着我们,桃木剑横在身前。周骁快速低声道:“怨灵、煞鬼、还有可能是古代战魂的残念……种类混杂,但都被极强的怨念统合在一起。物理攻击效果恐怕有限,准备用符咒和法器!”
王猛已经从他的战术背包侧袋里摸出了几枚用红绳系着的古旧铜钱和两张绘制着繁复雷纹的紫色符纸:“结三才阵,护住中间!顾先生,我们配合你!”
“好!”顾知意颔首,脚步一错,站到了我们圆形防御圈略靠前的位置,与周骁、王猛形成一个三角。他左手一扬,数张绘制着驱邪符文的黄纸如同有灵性般飞射而出,贴在了我们周围的地面上和几块凸起的岩石上,形成一个简易的防护结界。淡金色的光膜微微一闪,将最先逼近的几个百姓状怨灵挡在外面,激起一阵刺耳的嘶鸣。
然而,鬼影的数量太多了!而且,那些身披铠甲的士兵鬼影,对符箓光芒的抵御力明显更强。它们发出低沉的、仿佛金铁摩擦般的吼声,手中残破的兵器虚影挥动,竟隐隐有煞气凝聚,冲击着符箓结界,光膜剧烈波动起来。
“杀……”
一个嘶哑、模糊、仿佛从极遥远年代传来的单音节,突兀地在洞穴中回荡开来,带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戮意念。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无数个“杀”声从四面八方的鬼影中传出,汇成一片低沉而恐怖的声浪!
“杀!杀!杀!”
这声音并非整齐划一,而是混乱、重叠、充满了疯狂的杀意。伴随着这声声催命符,所有围困的鬼影仿佛被彻底点燃,眼中的幽光暴涨,动作骤然加速,如同黑色的潮水,带着冰冷的杀意,疯狂地向我们扑来!
“动手!”顾知意低喝一声,手中铜钱剑金光一闪,精准地点在一个冲在最前的土匪鬼影眉心,那鬼影惨叫一声,化作黑烟消散。
周骁和王猛同时出手。周骁的桃木剑舞动,剑身泛起一层温润白光,所过之处,阴气退散,将两个试图从侧面袭来的士兵鬼影逼退。王猛则甩出手中的红绳铜钱,铜钱如同活物般在空中穿梭,击打在几个百姓怨灵身上,打得它们身形溃散。
我和毕哥也拼尽全力。我挥舞弯月刀,这刀对阴邪之物的伤害似乎不小,刀刃所及,鬼影发出凄厉哀嚎,动作迟滞。毕哥则抡圆了降魔杵,不求精确,但求范围,沉重的杵风将靠近的鬼影扫开,为我们争取空间。
徐丽娜紧咬着嘴唇,一手握着顾知意给的匕首,面对进攻的鬼魂,也开始反击,这种情况下,反而激起出了她的凶性。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幽蓝的荧光与金色的法光、符火、鬼影的黑气交织碰撞,嘶吼声、兵刃破风声、法器的嗡鸣声混作一团。我们六人背靠背,在鬼影的狂潮中左支右绌,防线摇摇欲坠。
鬼影仿佛无穷无尽,而且那些士兵鬼影的煞气攻击越来越凌厉,不断消耗着顾知意他们法器的灵光和符箓的力量。我们的体力也在飞速下降,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周骁格开一记煞气凝成的矛击,喘着粗气喊道,“必须想办法突围!”
就在此时,白骨坑深处,那个“杀”声最密集、最冰冷的地方,一个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穿着破损将军铠甲的男人。体型与常人无异,铠甲样式古朴,沾满污秽和暗色。他的脸隐藏在头盔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两点微弱的、猩红的光芒在眼部位置闪烁。他没有发出之前那庞大的威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把半透明的、不断滴落着黑色液体的长刀虚影。
然而,所有鬼影在他起身的瞬间,攻势都为之一顿,仿佛在畏惧,又像是在等待命令。
将军鬼影缓缓抬起头,两点猩红的光芒锁定了我们。他的嘴巴似乎动了动,但发出的,依旧是那个单调、疯狂、充满了无尽怨念与杀意的字:
“杀————!”
声调拉长,如同进攻的号角!
所有鬼影再次沸腾,以更加悍不畏死的姿态扑来!而那个将军鬼影,也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朝着我们走来。他的步伐很稳,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压迫感,手中那柄滴着黑液的长刀虚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不能硬拼!”顾知意眼神锐利,一边挥剑抵挡,一边快速扫视周围。他的目光猛地定在了我们头顶斜上方,那个之前披发人形爬进去的、黑漆漆的洞口!
“上面!那个洞!”顾知意喝道,“我开路,周骁王猛断后,昭阳毕哥护着徐丽娜,冲过去!”
话音未落,他咬破指尖,迅速在铜钱剑上划过,剑身金光大盛!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铜钱剑划出一个巨大的金色弧光,将前方扑来的七八个鬼影齐齐逼退!
“走!”
我们毫不迟疑,立刻朝着顾知意打开的那个缺口冲去。毕哥和我一左一右护着徐丽娜,周骁和王猛紧随其后,不断用桃木剑和符箓击退从两侧和后方追来的鬼影。
那将军鬼影似乎察觉了我们的意图,发出更加暴怒的“杀”声,脚步加快,手中长刀虚影作势欲劈!
“拦住他!”王猛回头,将手中最后两张紫色雷符全力掷出!
“轰!轰!”
两声闷雷般的炸响在白骨坑边缘爆发,电光缭绕,暂时阻隔了将军鬼影和大部分追兵。
借着这短暂的间隙,我们已经冲到了岩壁下方。那个洞口离地约有四五米高,岩壁陡峭湿滑。
“快上!”顾知意率先一跃,脚在岩壁上几点,身手矫健地攀了上去,探身进入洞口,然后回身垂下了一截绳索——正是我们携带的登山绳。
“徐丽娜先上!”我将她推到绳前。徐丽娜也不犹豫,抓住绳子,在顾知意的拉拽和我们的托举下,奋力向上爬去。
下方,雷符的效果正在减弱,鬼影的嘶吼和将军鬼影那冰冷的“杀”声再次逼近。
“毕哥,上!”我推了毕哥一把。毕哥抓住绳子,也拼命向上爬。
周骁和王猛又扔出了几枚特制的闪光弹(非军事用途,强光爆响型),刺眼的光芒和巨响在洞穴中回荡,再次延缓了鬼影的追击。
“昭阳,快!”顾知意在洞口喊道。
我抓住绳索的最后一段,手脚并用向上攀爬。就在我即将够到洞口边缘时,下方一股冰冷的煞气猛然袭来!我回头一看,只见那将军鬼影竟然已经冲到了岩壁下方,手中长刀虚影扬起,作势欲斩!
“小心!”洞口的顾知意猛然将一张金色符箓拍在洞口边缘。
金光迸发!
将军鬼影的长刀虚影斩在金光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金光剧烈晃动,但终究挡住了这一击。我也趁此机会,被顾知意和周骁合力拉进了洞口。
“王猛!”周骁急喊。
王猛是最后一个,他抓住绳索末端,周骁和顾知意全力向上拉。就在王猛身体离开地面的瞬间,几只鬼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滚开!”王猛怒吼,双腿一蹬,同时反手洒下一把朱砂。
鬼手嘶叫着缩回。王猛借力,终于被拉进了洞口。
“快走!这洞口挡不了多久!”顾知意看了一眼洞口那逐渐黯淡的金光符箓,沉声道。
我们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看清这个新洞穴的环境,只是凭借着求生本能,打开备用的手持光源(荧光棒和冷光棒),跌跌撞撞地沿着这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狭窄洞穴,向深处跑去。
身后,那充斥着无数“杀”声和鬼哭狼嚎的白骨地狱,以及那个步步紧逼的将军鬼影,被我们暂时抛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