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林衍负手而立,青衫在风中微微拂动。他身旁站着徐凤年、温华,以及北凉王府精心挑选的几位教习。徐凤年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素白蟒袍,腰间佩着那柄闻名天下的绣冬刀,目光扫过台下三百双渴望的眼睛时,喉头竟有些发紧。
“今日起,北凉武学堂正式开课。”徐凤年朗声道,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惊起了远处枯枝上的几只寒鸦,“你们是第一批学员,也是北凉未来的希望。”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许诺。但这句话落在孩子们耳中,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分量。因为他们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个敢为百姓开武库、敢向皇权说不的北凉世子。报名那日,人潮从王府门口一直排到三条街外,五千多个家庭挤在寒风中,只为争那三百个名额。最终入选的这些孩子,有的父母是阵亡军士的遗孤,有的是逃荒而来的流民后代,还有陵州城里最贫苦的匠户子弟。他们手中握着的,不仅是改变自己命运的机缘,更是一个时代悄然开启的凭证。
“武学堂的规矩,只有三条。”林衍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像细密的雪粒,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一,不得恃强凌弱;二,不得欺师灭祖;三,不得背叛北凉。”
他顿了顿,目光如深潭般扫过一张张稚嫩而坚毅的脸:“这三条,不是束缚你们的枷锁,而是护佑你们的铠甲。武道是利器,若无正气驾驭,便会沦为凶器
所以武学堂的第一课,不是练拳——”
林衍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册子封面是素净的青色,上书四个朴拙的大字:《正气歌》。
“——是读书。”
孩子们愣住了。他们想象中的武学堂,该是刀光剑影、拳脚生风,可这位传说中的林先生,却要先教他们念书?
林衍翻开书页,朗声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徐凤年站在一旁,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同样雪后的清晨,李义山在听潮亭里对他说过的话:“世子,这世间最锋利的刀,不是绣冬,不是春雷,是读书人笔下的道理,是百姓心中的那口气。”
当时他不甚了了,如今站在这里,看着台下三百个孩子跟着林衍齐声诵读,胸腔里忽然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他明白了——林衍要教的,从来不只是杀人的武艺,更是立身的根本,是那股能让凡人敢于向仙人拔剑的“人间正气”。
温华接过那本《基础武道》第一层心法时,手有些抖。不是害怕,而是沉甸甸的责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昨夜他带人清剿了血魂宗在陵州城外的最后一个据点,剑下又添了七条亡魂。回程时,一个年轻的血魂宗弟子临死前瞪着他,嘶声问:“你们北凉……到底图什么?”
温华当时没有回答。但现在,看着台下这些孩子,他忽然知道了答案。
“我叫温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而清晰,“半年前,我还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现在,我是金刚境。”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金刚境——在江湖上已是能开宗立派的高手,寻常武者苦修二三十年也未必能窥其门径。而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只用了半年?
“我能有今日,全凭师父传授的这套《基础武道》。”温华继续道,他翻开手中那本还散发着墨香的册子,“这套功法,不看出身,不看天赋,甚至不看根骨。它只看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铁钉凿入青石:
“心。”
“心诚者,三年可入九品;心坚者,五年可入金刚;心明者,十年可入指玄。”温华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现在,跟我学第一式。”
三百个孩子,三百个不同的起手式。有的笨拙,有的灵巧,有的连马步都扎不稳。但无一例外,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烧着一团火。那是对改变命运的渴望,是对掌握力量的向往,是生而为人最本真的不屈。
徐凤年看着这一幕,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徐骁为他请了无数名师,天下武学任他挑选,可他却总觉得习武是件苦差事,能偷懒便偷懒。那时他不懂,这世上有多少人,连触碰这份“苦”的资格都没有。
“林先生。”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你做的这件事,会改变整个北凉。”
林衍没有回头,目光依然落在那些挥汗如雨的孩子身上。寒风卷起他鬓角一缕白发,在晨光中泛着银色的光泽。
“不止北凉。”他说,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我要改变的,是整个人间。”
七日后,听潮亭顶楼。
李义山将一份密报递给林衍时,手有些抖。不是年老体衰,而是密报上的内容,让他这个算尽天下事的守阁人,也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密报是北凉埋在离阳京城的暗桩用性命传回的,只有一句话:
“钦天监夜观天象,言‘北有妖星,乱世之兆’。帝怒,欲遣使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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