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黄昏,残阳如血。
这“血”不是比喻——当太阳沉至西山脊线时,天边的云层被染成一种近乎凝固的暗红色,像天地被割开了动脉,正缓缓流淌出最后的生命。光线斜切过雁门关外十里平原,将这片被十万铁骑反复践踏的土地照得无所遁形:焦黑的草根、龟裂的土壤、干涸的血洼、破碎的兵器残骸……一切都被镀上一层凄厉的赤金色,仿佛整片大地都在燃烧。
北莽军阵已压至关前五里。
不是昨日的试探性推进,也不是前日的阵型调整,而是真正的“压境”。十万铁骑以“山”字战阵展开:前军五万重甲步骑混编,枪林如黑色荆棘丛生,盾墙如钢铁长城横亘,人与马的呼吸汇聚成低沉的嗡鸣,像一头沉睡巨兽的鼾声;中军三万弓骑,马匹侧向而立,骑士手中长弓已搭箭,箭簇涂着墨色,在血色残阳下泛着幽暗的光,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片死亡的雨;后军两万轻骑分列两翼,不是冲锋的力量,而是督战的刀刃——他们的弯刀已经出鞘半寸,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前方,任何迟疑、退缩、阵脚不稳者,都将被当场斩杀。
金纛之下,拓跋菩萨独立战车。
他今日未披那袭象征身份的银白狐裘,而是换上了一套黑金战甲。甲胄通体以玄铁为基,表面镀着一层薄金,金纹勾勒出北莽萨满教传承的古老图腾:仰天长啸的苍狼、盘旋山峦的巨蟒、展翅掠空的雄鹰。每一道纹路都在残阳下流淌着暗金色的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像凡间将领,更像一尊自远古壁画中走出的战神。
他手中托着一面鎏金令旗。
旗面不过三尺见方,旗杆却长一丈二,通体以紫檀木雕成,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的红宝石。那不是装饰,而是北莽皇室代代相传的“血狼眼”,传说能看破虚妄、洞察敌阵弱点。此刻,宝石正泛着妖异的红光,与天边残阳遥相呼应。
拓跋菩萨的目光越过五里平原,越过那道紧闭的城门,越过城楼上飘扬的徐字王旗,最终定格在关楼最高处——
那里空无一人。
但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就在那里。不是隐藏,不是蛰伏,而是以一种超越感知范畴的方式“存在”着,如同山岳存在于大地,如同星辰存在于夜空,无需看见,便能知晓。
“林衍……”
拓跋菩萨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轻蔑,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
三日之约,今日到期。
他要雁门关崩——这座阻挡北莽铁骑南下半世纪的天堑,必须在今日化为齑粉;
他要北凉世子亡——徐凤年的头颅将悬挂在镇国旗枪顶端,成为血灯新的燃料;
他更要那道青衫剑客的“道火”熄灭——那颗刚刚凝聚的圣胎,将是他献给北莽皇帝最贵重的战利品。
“前军——”
拓跋菩萨抬起令旗,声音如铁石相撞,穿透战阵的嗡鸣,清晰传入每一名北莽士卒耳中:
“推进!”
令旗挥落。
咚!咚!咚!咚!咚——
战鼓齐鸣。
不是一面鼓,不是十面鼓,而是三千面牛皮战鼓同时擂响。鼓声叠加在一起,形成一道沉重到令人心脏抽搐的声浪,如远古巨兽的脚步声,如大地脉动的轰鸣。十里平原在鼓声中微微震颤,焦土表面细碎的砂砾开始跳动,远处雁门关城墙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五万重甲动了。
第一步踏出,大地闷响;
第二步踏出,铠甲碰撞;
第三步踏出,杀气冲天。
他们走得并不快——重甲在身,长枪在握,盾牌在肩,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但正是这种缓慢而坚定的推进,形成了最恐怖的压迫感。就像一道钢铁浇筑的海啸墙,正一寸寸、一尺尺、一丈丈地压向雁门关,要将那座千年雄关,连同关内的一切生命,彻底碾成粉末。
距关五百步时,异变陡生。
关内,城门忽然洞开。
不是被撞开,不是被炸开,而是从内部缓缓推开,仿佛关内守军主动放弃了抵抗。包铁木门向内开启,露出黑洞洞的门洞;吊桥平放,铁索哗啦作响,桥面重重砸在对岸土地上,溅起漫天尘土。
更诡异的是,城头空无一人。
女墙后不见弓手,垛口后不见枪兵,箭楼上不见旗手。整段城墙空空荡荡,只有风声呼啸着穿过垛口,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但城墙之上,百余口巨大的铜鼎一字排开。
这些铜鼎每一口都有丈许高,三足两耳,鼎腹浑圆,表面铸有狰狞的兽面纹。它们沿城墙每隔十丈放置一口,从关楼向两侧延伸,几乎覆盖了整个正面城墙。此刻,每一口鼎内都燃烧着赤红色的火焰——不是柴火,不是油火,而是一种仿佛有生命般的火焰,火舌在鼎内翻滚、扭动、升腾,时而化作龙形,时而化作凤影,在暮色中舔舐着逐渐昏暗的天空。
百余口铜鼎,百余道火柱,连成一条横卧在城墙上的火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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