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骤急,天地间仿佛垂下亿万条银灰色的绞索。
铁蹄踏碎积水,泥浆四溅。陵州卫五百轻骑在李肃令旗挥落的瞬间,化作一支乌黑的钢铁箭矢,撕裂雨幕,直指十七里外的断马崖。马蹄声隆隆如地底闷雷,与天上的雨声、风声交织成一片肃杀的交响。
林衍青衫猎猎,负手立于马背。周身真气鼓荡,在体外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密集的雨珠在距离他身体三寸处便悄然滑开,竟无一颗能触及衣衫。他闭目凝神,识海如镜,映照出方圆一里内的每一处动静——东侧三十丈外树梢上惊飞的夜枭,西侧五十丈泥洼里挣扎的伤马,前方一里处那重新集结的杀气。
温华贴鞍疾驰,身体与战马起伏的节奏融为一体。木剑横在胸前,肩口草草包扎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将粗布衣衫染成暗红。少年却浑然不觉疼痛,眸中燃烧着初入指玄境的亢奋与茫然。他分出一缕心神内视丹田,能“看见”那层薄如蝉翼的“指玄薄膜”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厚,每一次真气流转经过此处,都会引起微妙的共鸣。
“师父,前面……”温华低声开口,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
“七百二十骑。”林衍睁开眼,目光如剑穿透雨幕,“比刚才少了两百八十,但阵型更紧凑,杀气更凝练。主将换了人。”
温华心头一凛。他全力感知,也只能模糊感觉到前方有大量人马聚集,却无法像师父这般精确到具体数字,甚至能判断主将更替。这就是境界的差距吗?
“待会儿你跟紧我。”林衍的声音平静无波,“初入指玄,最忌冒进。你看我如何破阵,学其‘势’而非其‘形’。”
“弟子明白。”
马蹄声中,一里的距离转瞬即逝。
北莽“鹰扬郎”残部已重整完毕。
千骑精锐虽折损三成,却仍有七百之数,且活下来的都是血战余生的悍卒。他们放弃了三叠阵型,改为更紧凑的两叠:前排三百矛骑,人披轻革,马挂皮甲,手中丈二投矛涂着墨色,在雨夜里几乎看不见矛锋;后排四百弓骑,弯弓已搭箭,箭簇在偶尔亮起的闪电中泛着幽蓝的光——那是淬过北莽草原特有“狼毒”的痕迹。
阵前,一骑黑甲大将横槊而立。
此人身高九尺有余,浑身重甲却不见丝毫笨拙,胯下战马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乃是北莽皇室才能御用的“踏雪乌骓”。面甲掀起,露出一张国字脸,浓眉如戟,双目如鹰——鹰扬郎主将耶律虹,金刚境巅峰,天生膂力可开七石弓,曾在北莽王庭大比中连挑二十七名勇士,号称“北莽年轻一代第一猛将”。
他手中那杆浑铁槊长一丈八,槊头如蛇信分叉,槊杆上密密麻麻刻满北莽文字,皆是历代使用者的名字与斩敌记录。最上方一行墨迹犹新:耶律虹,斩离阳边军偏将三人,校尉九人,士卒不计。
“中原林衍,可敢阵前答话!”
耶律虹声如闷雷,即使隔着百丈雨幕,依然清晰传入每一名陵州卫耳中。他单手举起投矛,矛尖斜指苍穹,雨水沿矛锋滚落,将昨日未擦净的血迹冲成一道道血线,滴入泥泞。
陵州卫阵中一阵骚动。李肃勒住战马,看向林衍。
林衍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身形如一片青叶飘起,掠过二十丈距离,稳稳落在两军中央的泥泞空地上。落地时,靴底与泥水接触的瞬间,一圈涟漪荡开,所过之处积水竟被无形之力排开,露出下方干硬的土壤。
“答话无用。”林衍抬头,目光与耶律虹隔空相撞,“我来答剑。”
话音落,剑未出鞘,一股浩瀚如海的剑意已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那不是杀气,不是威压,而是一种“存在”的宣告——仿佛他站在那里,便是规则,便是界限。雨幕被这股剑意硬生生逼退,竟在他头顶上空形成直径三丈的圆形空洞。乌云破开一线,月光如银色瀑布泼洒而下,照得那道青衫身影熠熠生辉,宛如神人临凡。
耶律虹瞳孔骤然收缩。
他见过高手,见过宗师,甚至见过北莽国师那般踏入天象境的存在。但从未有人能给他如此感觉——不是力量上的碾压,而是层次上的差距。就像蝼蚁仰望苍鹰,本能地感觉到生命形态的不同。
但他是耶律虹,是北莽王庭最骄傲的雄鹰,是草原上从未低过头的狼王。
恐惧只持续了一息,便被滔天的战意取代。
“围!”耶律虹槊锋狠狠劈下,斩断雨线。
军令如山。
前排三百矛骑同时发动。七百匹战马的马蹄捣碎积水,泥浆冲天而起。三百杆投矛离弦,乌光连成一片,遮蔽了月光,也遮蔽了视线。每一杆投矛都灌注了骑兵全身之力,矛身在空中高速旋转,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与此同时,后排四百弓骑弯弓如满月。
他们不求精准,只求覆盖。四百支毒箭斜射入空,在最高点划出抛物线,然后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箭雨与真正的雨交织在一起,杀声与雨声混成一片死亡的奏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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