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北地的秋风已带上了明显的萧瑟寒意,但陵州城内,节庆的气氛却冲淡了这份清冷。大街小巷早早挂起了各式灯笼,商铺摆出了月饼、瓜果、桂花酒,孩童们拿着简易的兔儿灯追逐嬉闹,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和烤肉的香气。即便是在肃穆的北凉王府,也难得地松懈了几分紧绷的气氛,廊庑间点缀着红绸,厨房飘出制作精细点心的甜香。
这将是林衍来到雪中世界后,度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午后,听潮阁中光线柔和。温华正对照着一本《前朝宫廷剑舞图谱》,揣摩其中几个腾挪转折的身法,试图将其简化,融入自己基础的步法练习中——这是林衍给他布置的新课题,在夯实根基的同时,开始接触、理解“变化”的雏形。他练得很投入,额角见汗。
林衍则坐在惯常的位置,面前摊开的却不是武学典籍,而是一卷《九州岁时记》,其中记载着各地中秋风俗。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心神却有些飘远。
窗外的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尘埃在其中静静浮动。桂花的甜香隐约从远处飘来。这一切,熟悉又陌生。
前世的中秋是什么样子?记忆中已然有些模糊了。都市的霓虹灯比月亮更亮,月饼是流水线上精致的礼物,家人或许在视频通话里互道安康,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喧嚣。热闹,却似乎总隔着一层玻璃。后来到了笑傲世界,衡山派的中秋……师兄弟们会在演武场摆开筵席,莫大先生会拉一段苍凉的二胡,刘正风师兄府上则是丝竹悦耳,曲洋长老有时会悄然出现,与刘师兄琴箫合奏一曲《笑傲江湖》……而月凉,他的妻子,那个出身皇室、却为他洗手作羹汤、眉眼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女子,会亲手做一碟不算太精致、却心意满满的月饼,在桂花树下,依偎着他,看衡山云海间的月亮缓缓升起……
李月凉。这个名字划过心间,带来一阵绵长而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无尽的温柔与思念。她的发香,她指尖的温度,她轻声唤他“夫君”时微红的脸颊……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还有……天龙世界,西夏皇宫之中,那抹清冷孤绝、却又在某个时刻流露出惊人炽热与脆弱的身影。李秋水。他们的关系复杂难言,始于算计与对抗,却在生死交织、武道共鸣中,生出几分超乎寻常的羁绊。最后自己飘然远去、追寻破碎虚空背影时,秋水或许心情复杂难明,有释然,有不甘,或许……此刻,她又在哪里?是否也在天龙世界的月光下,独对清辉?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凉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纵有陆地神仙的修为,纵有衍化万法的雄心,在这样象征团圆的节日里,面对异乡的明月,那些深埋的记忆与情感,依旧如此鲜活,如此沉重。
“师父?”温华不知何时停下了练习,有些担忧地看着林衍。他从未在师父脸上看到过如此……寂寥的神情,那目光仿佛穿过了眼前的书架楼阁,落在了极遥远的地方。
林衍回过神,收敛了眼中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事。可是有不解之处?”
温华摇摇头,犹豫了一下,道:“师父,您是不是……想家了?” 他虽然懵懂,但并非愚钝,这些日子相处,也能感觉到师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与周遭世界隐隐的疏离感。
林衍微微一怔,看着少年眼中纯粹的关切,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此处亦是吾乡,你亦是吾徒。”
温华用力点头:“师父,今晚王府有中秋宴,还有诗会呢!小年哥说挺热闹的,让我们一定去。听说二郡主牵头办的,王府里的文人幕客,还有陵州城有些名气的才子都会来。”
“诗会?”林衍有些意外,这倒是颇具中原风雅的做派,没想到在铁血北凉也有。
“是啊!”温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懂那些文绉绉的,不过小年哥说,就是大家对着月亮喝酒、作诗、吃月饼。师父您学问那么大,肯定能作好诗!”
林衍失笑。作诗?他脑海中倒是不乏前世那些流传千古的咏月名篇,只是此情此景,那些诗句纵然绝妙,又能否完全道出他此刻复杂心绪之万一?
傍晚时分,王府东南角的“揽月轩”已是灯火通明。这是一处临水而建、视野开阔的轩馆,今夜特意敞开四面轩窗,悬挂起无数琉璃灯盏,与天上初升的明月、水中晃动的倒影交相辉映,恍若仙境。
轩内早已布置妥当,设了数十席案,铺着锦垫。案几上陈列着各色时鲜瓜果、精美月饼、桂花蜜酿,以及北地特有的烤羊肉、鹿肉等硬菜,香气扑鼻。已有不少人落座,多是王府文职幕僚、客卿,以及一些受邀的陵州名士,皆衣着得体,低声谈笑,气氛融洽而不失庄重。
徐凤年、徐渭熊坐在主位附近。徐凤年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少了些平日里的锐气,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贵气,正与旁边一位老者交谈。徐渭熊则依旧是一身素雅青衫,未施粉黛,正亲手为席间几位年长的幕僚斟茶,举止温雅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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