遴选庶吉士的旨意,如同在沉闷的朝堂投下另一颗石子,但与杨维垣弹章引起的波澜不同,这次激起的更多是困惑与猜疑。考校农桑水利?这与科举取士的圣贤文章相去甚远,皇上到底想做什么?一些老成持重的官员暗自摇头,觉得新君未免有些“不务正业”;而更多精于钻营者,则开始拼命打探,试图揣摩圣意,为自己或子侄铺路。
崇祯对此心知肚明,但他无意解释。他需要的是能做实事的人,而非只会空谈的道德先生。这道旨意,本身就是一道筛选。
然而,还未等庶吉士的考校正式开始,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便以最血腥的方式,降临到紫禁城深处。
夜,已深。
乾清宫东暖阁的烛火依旧亮着,崇祯伏在御案上,正对着那份来自陕西的、字字泣血的灾情奏报,以及李若琏暗中送来的、关于皇商与边镇将官勾结的补充密报,眉头紧锁。他在权衡,在计算,如何能在不动摇国本的前提下,最快地剪除这些毒瘤。
殿外值守的侍卫脚步声规律而轻微,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将廊柱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突然!
“有刺客——!”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的宁静,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锐响、沉闷的**倒地声、以及更多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和惊呼!
崇祯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刺客?在这大内深宫?!
“护驾!快护驾!”王承恩尖锐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肥胖的身躯却异常敏捷地冲到崇祯身前,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对着殿门方向,脸色煞白。
殿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两名值守的带刀侍卫跌跌撞撞地退入殿内,手中腰刀染血,身上也挂了彩。他们身后,几个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眼神凶狠如同饿狼的身影,正挥舞着雪亮的钢刀,试图冲破侍卫用身体组成的脆弱防线!
刀光闪烁,血花飞溅!一名侍卫惨叫一声,被一刀劈中肩膀,踉跄倒地。另一名侍卫勉力支撑,但显然不是这些精锐杀手的对手,身上瞬间又多添了几道伤口。
刺客的目标明确至极——御案之后,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身影!
崇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他看到了刺客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杀意!这不是试探,不是恐吓,这是真正的、要置他于死地的刺杀!
是谁?魏忠贤?他敢如此狗急跳墙?!还是……别的势力?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向后一退,撞翻了御座旁的宫灯,烛火倒地,点燃了帷幔,迅速蔓延起一小片火光,烟雾升腾,反而暂时阻碍了刺客的视线。
“皇爷快走!”王承恩嘶吼着,抓起一个沉重的砚台,奋力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刺客砸去。那刺客侧身躲过,刀锋一转,直取王承恩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殿外传来更加密集的脚步声和怒吼!“保护皇上!”“逆贼受死!”
驻守乾清宫附近的锦衣卫和大汉将军终于赶到!他们如同潮水般涌入殿内,瞬间将几名刺客分割包围。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原本庄严肃穆的东暖阁,顷刻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崇祯被王承恩和另外两个闻讯赶来的小太监死死护着,退到殿角。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眼睁睁看着那些忠诚的侍卫和后来的锦衣卫,为了护卫他,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偶尔溅到他的龙袍上,留下刺目的暗红。
战斗结束得很快。五名刺客,三人被当场格杀,一人重伤被擒,最后一人见事不可为,竟毫不犹豫地反手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死得干脆利落。
殿内一片狼藉,尸体横陈,鲜血染红了金砖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帷幔燃烧产生的焦糊味。
“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赶来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养性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他身后的锦衣卫和大汉将军们也哗啦啦跪倒一片。
崇祯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平复着狂跳的心脏。恐惧过后,是滔天的怒火!在他登基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在他居住的乾清宫,竟然发生了如此猖獗的刺杀!这无异于将皇权的尊严踩在脚下践踏!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刺客的尸体,最后落在那名被生擒、却已奄奄息的重伤刺客身上。
“查!”崇祯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给朕查!挖地三尺,也要查出是谁主使!所有牵扯其中的人,无论涉及到谁,格杀勿论!”
“臣遵旨!”骆养性浑身一凛,连忙应下。
“封锁消息!今夜之事,严禁外传!但有泄露者,以同谋论处!”崇祯补充道,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引起朝局更大的动荡。
“是!”
……
这一夜,紫禁城注定无眠。
锦衣卫和东厂如同疯狗一般,在宫内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查和审讯。所有可能接触到乾清宫防卫布置的太监、宫女、侍卫,都受到了严厉的盘问。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恐惧的气息,比夜色更加浓重。
那名重伤的刺客,在被严刑拷打之后,只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似乎与宫中某个负责采买物资的太监有关,随即便伤重身亡。
线索似乎指向了宫内,但又戛然而止。
第二天,崇祯没有上朝,以“偶感风寒”为由罢朝一日。但宫内的清洗,却以雷霆之势展开了。
根据那一点点模糊的线索,以及王承恩、骆养性等人暗中排查的结果,数十名被认为“可疑”或与那名采买太监有过密接触的低级宦官、杂役,被秘密处决。乾清宫乃至整个内廷的侍卫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所有岗位都安插了经过骆养性和王承恩双重甄别的“可靠”人手。
血,染红了宫墙的根基,也暂时浇灭了一些潜伏在暗处的鬼蜮心思。
东暖阁暂时无法居住,崇祯移驾到了偏殿。他坐在新的御案后,听着王承恩和骆养性关于清洗结果的禀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皇爷,经此一事,宫内应当能清净一段时日了。”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说道,试图宽慰天子。
“清净?”崇祯抬起眼,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昨夜惊悸与愤怒未曾消退的痕迹,“王大伴,你觉得,这就算完了吗?”
王承恩噎住了,不敢接话。
崇祯冷笑一声:“这不过是丢出来探路的石子,或者……是灭口的弃子罢了。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深水里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阳光明媚,却照不进他心底的寒意。刺杀事件,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这不是游戏,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魏忠贤,或者别的什么敌人,已经不耐烦了,开始动用最极端的手段。
他不能再慢悠悠地布局,不能再指望通过温和的试点和缓慢的渗透来改变局面。他必须展现出更强势、更狠辣的一面,才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骆养性。”
“臣在。”
“李若琏那边查的事情,你可知晓?”崇祯忽然问道。
骆养性心头一跳,谨慎回答:“臣……略有耳闻。”
“给他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崇祯转过身,目光如炬,“朕给你一道密旨,必要时,可调动北镇抚司缇骑,配合李若琏行动。朕要知道,那些蛀空大明朝根基的蠹虫,到底有多少!他们的靠山,又是谁!”
骆养性感受到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知道皇帝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连忙跪地领旨:“臣,万死不辞!”
“还有,”崇祯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遥远的宛平庄园,“枯柳庄那边,再增派一倍人手,给朕守好了!那里若出一丝差错,提头来见!”
“是!”
手下领命而去,偏殿内重归寂静。崇祯独自站着,昨夜那刀锋的寒意,似乎依旧萦绕在颈侧。
他抬起手,轻轻触摸着龙袍领口那冰凉的金丝绣纹。
这身龙袍,不仅是荣耀,更是枷锁,是靶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后怕与杀意。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赢!
他意识沉入系统界面。
【国运:209(刺杀事件引发宫廷动荡,国运小幅下降)】
国运又降了。
但这一次,崇祯眼中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和坚定。
他看着那可怜的气运点,和空间里静静存放的红薯苗与土豆种薯。
风暴已经来临,他别无选择,只能迎风而上。
这血色宫墙之内,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该换一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