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宸病体初愈,如同久旱的禾苗逢了甘霖,虽未完全恢复往日的雷霆威严,但那双深邃眼眸中重新凝聚的光彩,已足以让朝堂与后宫都松了口气。
北境战事依旧如同阴云笼罩,但增援的抵达与朝廷坚定的主战姿态,终究是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也暂时压下了朝中那些试图另寻“捷径”的杂音。
然而,权力的天平,却在皇帝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恙中,发生了微妙而决定性的倾斜。
懿妃江氏于陛下病榻前“衣不解带、亲尝汤药”的深情,与“稳定六宫、处事井井有条”的贤能,通过无数双有意无意的眼睛和嘴巴,编织成一道耀眼的光环,不仅照亮了永寿宫,其光芒甚至穿透宫墙,在前朝士大夫的清议中赢得了不少赞誉。
“贤德”二字,已不足以概括她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她更像是一位能在帝王危难时挺身而出、稳住江山的“内助”。
与此形成惨烈对比的,是凤仪宫那持续数月、依旧沉重紧闭的朱红宫门。皇后陈氏“忧心国事、心力交瘁、凤体违和”的理由,初闻时尚觉合理,但在慕容宸已然康复、朝局渐稳的当下,便显得格外突兀与扎眼。
宫中流言悄然滋生,或猜测皇后一病不起,恐难再掌凤印;或私议皇后失宠,陛下已属意懿妃正位中宫。凤仪宫门庭冷落鞍马稀,唯有太医署的官员依旧按例前往,却也多是例行公事,进去片刻便出,带不出任何关于凤体是否安康的确切消息。
在这看似尘埃落定的表象下,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江泠儿,却感到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极致压抑。她非但没有因眼前的尊荣与赞誉而有丝毫得意,内心的警惕反而攀升至顶点。
皇后的“静养”,太过完美,太过顺势,反而透着一股精心算计的不自然。慕容宸病重期间,那是她江泠儿权势最盛、也最容易被人攻讦的时刻,凤仪宫却异乎寻常的安静,没有一丝试探,没有一句关怀或质疑,甚至连其麾下那些平日里上蹿下跳的妃嫔也都异常安分。
这绝非一个失去权柄、忧惧交加的中宫应有的反应,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猎物最为活跃时,选择了彻底的沉寂与潜伏。
借着代掌凤印、处理历年积存宫务的机会,江泠儿动用了极大的心力,调阅了自柳贵妃倒台前后,内务府、宗人府乃至与后宫用度相关的部分前朝记录。
她并非漫无目的地翻查,而是在灵蔓增强后的感知与推演能力辅助下,结合首世界对大型组织权力更迭的深刻理解,试图从那些冰冷的数字、简略的备注和看似寻常的人事变动中,拼凑出皇后“主动”退隐背后的真实棋局。
柳贵妃及其背后盘踞军方的柳氏外戚,其倒台绝非偶然。那是慕容宸隐忍多年,借助北境危机需要集中皇权的“大势”,发动的一场精心策划、雷霆万钧的政治清洗。
此举不仅彻底瓦解了军中一大痼疾,更如同投石入水,激起的涟漪深刻震荡了整个朝堂。所有与柳氏有旧、或同属外戚阵营的势力,无不噤若寒蝉,尤其是在文官体系中根深蒂固的皇后母家陈氏。
慕容宸借此良机,大刀阔斧地调整朝堂格局。吏部考核、户部度支、甚至礼部仪制,这些关键位置上都悄然出现了更多出身寒门或与世家关联不深的官员,他们或许资历尚浅,但对皇权的忠诚度更高。
此消彼长之下,以陈家为代表的传统世家大族对朝政的影响力,被无形中削弱了一层。皇后陈氏,作为陈家在宫中的代表,与慕容宸结发多年,岂能不懂帝王心术的核心便是“制衡”?
柳氏这头咆哮的猛虎已被铲除,她这只羽翼丰满的凤凰若还在此时彰显存在,展露对后宫乃至前朝残余的影响力,无疑是在挑战皇帝刚刚巩固的权威,成为下一个需要被“平衡”掉的目标。
主动称病,交出象征后宫最高权柄的凤印,是一种极其痛苦的妥协,也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政治表态。
这是在向慕容宸示弱,宣告陈家无意、也无力在此时与皇权抗衡,愿意暂时退出舞台中央,以家族的暂时的沉寂,换取未来的生存空间和可能的转机。
断尾求生,亦是蓄力待发。
其次,交出凤印,并非权力的终结,而是将一块烧红的烙铁,塞到了江泠儿手中。
代掌凤印,看似尊荣无限,实则置身于炭火之上,六宫事务,千头万绪,妃嫔之间的明争暗斗,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底层宫人的怨气与诉求,每一项处理不当,都可能引火烧身。
前朝与后宫看似界限分明,实则血脉相通,如同泠州河工弹劾案,顷刻间便能将火引到宫外,焚及家族。更重要的是慕容宸那深不可测的帝王之心,今日可以因依赖而极尽恩宠,明日也可能因猜忌而瞬间翻脸。
皇后冷眼旁观,正好可以看着江泠儿这个凭借“子嗣”、“机遇”和“圣宠”骤然攀升至顶点的女子,如何在这遍布陷阱的权力之巅独自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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