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被擢升为北境行军道副总管、授扬威将军衔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的旨意是“即日启程”,军情如火,容不得半分耽搁。宫人们私下议论着这位即将奔赴沙场的年轻将领,语气中混杂着敬佩、惋惜,以及一丝对未知战事的恐惧。
永寿宫内,江泠儿正在听取内务府关于压缩各宫用度、以支援前线粮饷的初步方案。她神色专注,条理清晰地指出几处可以进一步节省的开支,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灵蔓深处传来的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萧寒的,那混合着决绝、释然与一丝悲壮的念力波动,正清晰地指示着他此刻在宫中的移动轨迹——他正在办理最后的离宫手续,领取兵符印信,即将通过玄武门外的宫道,离开这座禁锢了他多年,也埋葬了他一段无望情感的皇城。
这是一个危险的念头。她知道,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处境,任何与萧寒的单独接触,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讦她的利器。皇后一派的眼睛,以及其他嫉妒她地位的妃嫔,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窥伺,等待着捕捉她的任何一丝错处。
理性告诉她,应该待在永寿宫,如同处理任何一位外放官员离京一般,不予置评,不做任何多余的关注。但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以及灵蔓对那股即将远离的、极其精纯特殊的能量的本能渴望,驱使着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出现在那条宫道上。
“云袖,”她放下手中的册子,语气淡然,“去将本宫那件孔雀羽织金的斗篷取来。今日天色尚好,本宫想去御花园靠近玄武门那边的梅林走走,看看晚梅是否还有残存。”
云袖微微一愣,这个时节,晚梅早已凋谢殆尽,那边又靠近宫人杂役往来的通道,并非娘娘平日散步的首选。但她跟随江泠儿已久,深知主子行事必有深意,立刻垂首应道:“是,娘娘。”
披上那件华丽夺目的孔雀羽斗篷,江泠儿只带了云袖和两名心腹宫女,看似悠闲地向着御花园西北角的梅林走去。她的步伐不疾不徐,心中却精确地计算着时间与路线。灵蔓如同最精准的罗盘,指引着方向。
当她踏入那片果然只剩枯枝的梅林时,远处宫道的拐角,恰好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萧寒已然换下御前侍卫的鲜明甲胄,穿上了一身制式的玄色将军常服,虽无明光铠的耀眼,却更添了几分沙场征伐的沉凝与肃杀。他腰间佩着皇帝亲赐的宝剑,身后跟着两名捧着他行李和兵符的亲兵。他正大步流星地向宫门走去,身影挺拔依旧,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
仿佛是命运的巧合,又仿佛是精心的算计,就在萧寒即将走过梅林外侧宫道的瞬间,江泠儿恰好从一株老梅虬曲的枝干后转出。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萧寒的脚步猛然顿住,他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到她。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攫取了她所有的身影。
她今日穿着常服,外罩着那件华美异常的孔雀羽斗篷,站在萧瑟的梅林中,容颜依旧清丽绝伦,眉眼间却比初入宫时多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静与威仪。那是权力与岁月共同雕琢出的痕迹。
江泠儿也看着他。她的目光平静,如同深潭,但若有人能窥见其深处,便会发现那潭水下汹涌的暗流。
感激他曾经的数次暗中回护,那瓶悄然而至的药膏,那围场下意识的关注;祝福他此去能建功立业,平安顺遂;以及……一丝清晰的诀别。她知道,此一去,山高路远,烽火连天,或许便是永诀。
纵有归来日,彼此身份鸿沟依旧,心境亦非昨日。
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滚,却终究被理智与身份牢牢锁住。她不能流露出任何超出界限的情绪,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态,都可能被暗处的眼睛捕捉,酿成大祸。
所有的复杂心绪,最终在她眼中化为一片深沉如海的波澜,而后又被强行压下,只凝结成一句最简单,也最沉重的话语。她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萧寒耳中,带着她特有的、经过完美控制的柔和与疏离:
“萧将军,此去边关,凶险异常,万望……保重。”
没有多余的称谓,没有琐碎的叮嘱,只有这最朴素的四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此刻所能表达的全部情感。
萧寒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深深地望着她,那目光锐利如鹰,似乎想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清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瞬间闪过、又被迅速掩盖的复杂,看到了那无声的感激、祝福与诀别。
足够了。
他心中那最后一丝不甘与纠缠,仿佛在这深深的一望中,得到了某种程度的释然与安置。他猛地抱拳,躬身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同样克制,却蕴含着远比言语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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