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播放量破十亿那天,我正带着辰安在药圃里辨认新到的川贝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秦峥直接切进了药圃的安防屏幕,八个分屏显示着全球不同语种的新闻头条、社交媒体趋势榜、以及各国主流电视台的医学专题报道画面。标题大同小异,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东方智慧点燃全球医疗新希望”。
“《柳叶刀》正式收录了沈鹤年教授的开源白皮书,并配发社论,称这是‘本世纪最具包容性的医学理论框架之一’。”秦峥的声音带着一丝古怪的调子,像是想笑又忍住了,“世界卫生组织下属的‘传统医学与整合医疗’项目组,发来了正式合作邀请函,希望将你们的诊疗系统纳入全球试点研究。哦,还有,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评审委员会的一位资深委员,在个人推特上转发了苏晓晓治疗前后的对比视频,配文是:‘这才是科学该有的样子’。”
辰安蹲在地上,小手小心地拨开泥土,头也不抬:“秦峥叔叔,那个推特爷爷是不是头像有只胖猫头鹰的那个?他昨晚还私信问我,能不能看看我的实验笔记。”
我手里刚挖出来的川贝母差点掉回土里。
秦峥在屏幕那头可疑地沉默了两秒:“……你什么时候学会翻墙看推特的?”
“陆爸爸教我的。他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辰安理所当然地说,举起一颗沾着泥的贝母,“妈妈,这颗的形状像个小元宝,药性会不会更‘聚’一点?”
我接过那颗贝母,仔细看了看纹路,心里那点因为全球轰动而生的漂浮感,被孩子指尖的泥土和专注的眼神,牢牢拽回了地面。无论外面风雨多大,这片小小的药圃,这个认真研究草药像研究宝藏的孩子,才是我的根。
但树欲静,风从未止。
陆宇成的电话紧跟着进来,背景音是机场广播:“刚落地苏黎世。瑞士联邦理工学院和洛桑大学医院联合发起的‘神经再生前沿论坛’,希望父亲能作为 keynote speaker 做开场报告。他们给的条件很优厚,附带一个为期三年的联合实验室,资金、设备、顶级人才,全力支持我们将系统推向更精细的神经修复领域。”
“你怎么看?”我问。瑞士,全球医疗技术和金融的中心,也是……某些跨国医药利益集团盘根错节的老巢。
“去。”陆宇成声音沉稳,“但要带着我们的规则去。联合实验室可以建,但知识产权共享模式必须按我们的开源框架来,核心算法和数据安全由我们主导。他们想要技术落地的前沿成果,我们要的是最顶尖的科研环境和国际话语权。双赢,但主导权在我们手里。”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个消息。里奥·沃尔顿昨晚在纽约长岛的私人庄园办了场晚宴,出席名单里有三位FdA前高官,两位国会议员,还有……泰坦生命的现任cEo。话题绕不开我们。秦峥截获到一些碎片信息,他们在讨论‘新的监管壁垒’和‘专利池战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我们站在聚光灯下,阴影里的动作只会更多。
“家里这边你放心。”我说,“父亲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瑞士的报告,他说要把中医‘治未病’的理念,与现代预防医学和早期神经干预深度结合,讲出一套西方学界也能听懂的逻辑。辰安……”我看着又开始跟一只蚯蚓“探讨”土壤成分的儿子,“他有他的功课。”
两天后,世界卫生组织的邀请函原件送到了研究中心。精美的信笺,措辞严谨,落款是项目组负责人,伊莎贝拉·科恩博士。但随信附着的,还有一封手写的私人便签,用的是带着淡淡栀子花香气的法国信纸,上面是流利的中文:
“沈女士,我母亲患有帕金森氏症十二年。看了苏晓晓的视频,她哭了一整夜。她说,她好像又看到了光。无论合作与否,请接受我个人最深的敬意。另:邀请函中‘第三项联合研究议题’的附件,建议重点阅读。世界需要你们的技术,但有些人,可能需要它‘不那么完美’。——伊莎贝拉·科恩”
我和父亲、陆宇成连夜开会。正式邀请函里的“第三项联合研究议题”,标题是“针对欠发达地区常见神经系统疾病的低成本简化版方案研发”。看似是公益方向,但附件里的技术参数要求却极为苛刻,几乎要求将我们目前需要精密设备辅助的核心干预模块,简化到“仅靠简易穿戴设备即可实现”。
“这不可能。”父亲指着几处参数摇头,“能量场的精准引导和反馈,需要高精度传感器和实时运算。简化到这个程度,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产生偏差。”
陆宇成翻看着科恩博士的履历:“她在世卫组织工作了二十年,以推动平价医疗方案闻名。风评很好,但……她丈夫是欧洲议会的议员,家族与几家大型医疗设备制造商关系密切。”
一个可能的方向浮出水面:有人想借世卫组织之手,拿到我们技术的“简化版”授权,然后以“普惠”之名,推向广大发展中国家市场。这本身未必是坏事,但如果简化版被别有用心地“阉割”或“误导性设计”,最终效果不佳,损害的将是我们技术的全球声誉,以及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医疗资源匮乏的患者。
“既要接住橄榄枝,也要防着枝上有刺。”我总结。
我们决定,由父亲和我亲自带队,前往世卫组织日内瓦总部进行初步磋商。同时,陆宇成留在国内,加速推进与瑞士方面的合作落地,双线并行,互相策应。
出发前夜,辰安抱着他的枕头钻进我的被窝。他已经很久没这样了。
“妈妈,你要去见那个给妈妈写信的博士阿姨吗?”他小声问。
“嗯。”
“她身上的味道,在信纸上。”辰安皱了皱小鼻子,“有好闻的栀子花,但也有一点点……很淡的‘金属锈’味,藏在花香下面。和外公以前实验室里,那些不开心的人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孩子的话让我心头一紧。“金属锈”味?压力、焦虑、或者是……被迫妥协的无奈?
“你能分辨出是哪一种‘锈’吗?”我柔声问。
辰安努力想了想,摇头:“太淡了,分不清。但是妈妈,”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如果那个阿姨是好人,只是被‘锈’困住了,你可以帮她把‘锈’擦掉吗?就像你帮我擦掉药圃里生锈的小铲子一样。”
我把他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妈妈试试看。”
第二天,飞往日内瓦的航班上,父亲看着窗外翻涌的云海,忽然说:“知欣,我以前觉得,科学是纯净的,不该沾染这些复杂的东西。但现在我明白了,让科学保持纯净的,不是躲进象牙塔,而是要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它的纯粹。”
飞机穿越云层,阳光刺破舷窗。
我握紧了口袋里那封带着栀子花香和一丝若有若无“金属锈”气的信。
橄榄枝与暗刺并存。
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