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炼铁失败的炉渣堆在坑边,黑乎乎一片,像凝固的沥青,散发着硫磺和金属混合的刺鼻气味。陈健蹲在渣堆旁,用木棍拨拉着那些冷却的残渣,表情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方程式。
“从颜色和质地判断,炉温应该是够的。”他推了推眼镜——那副竹片眼镜今天擦得格外干净,“但还原反应不完全。铁氧化物没有充分还原成铁,而是形成了大量硅酸铁和氧化亚铁,夹杂在炉渣里。”
林枫捡起一块炉渣,对着晨光看。渣块断面有玻璃状光泽,还有细小的金属颗粒嵌在里面,像星星点点的沙子。“所以不是温度问题,是化学反应没到位?”
“反应需要三个条件:高温、还原剂、足够的时间。”陈健站起身,走到炼铁炉前,“我们温度够了,木炭作为还原剂也够了,问题可能出在……接触。”
“接触?”
“矿石和木炭的接触面积。”陈健比划着,“第一次我们用的矿石砸得比较碎,大概核桃大小。第二次……为了赶时间,有些块头大了。大块矿石内部得不到充分还原,只能表面反应,核心还是氧化铁。”
王海点头:“昨天加料时我确实注意到有些矿石太大了。但当时觉得差不多……”
“差很多。”马小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端着两碗水走过来,递给陈健和林枫,“冶金是毫米级的游戏。粒度差几毫米,反应效率就差几成。”
林枫接过水,看着马小玲。她今天看起来比较放松,眼神里少了前几天的戒备。“你早就知道会失败?”
“怀疑,但不肯定。”马小玲蹲下身,也捡了块炉渣,“第一次成功后容易大意,觉得掌握了诀窍。但实际上,土法炼铁每一步都充满变数:矿石成分波动、木炭质量不均、鼓风稳定性、甚至当天的风向湿度……每个变量都能导致失败。”
她说得很客观,像在分析实验数据,而不是指责或安慰。
“那现在怎么办?”李瑶也走过来,手里拿着她的素描本,上面画了炉渣的剖面图和成分推测。
陈健推了推眼镜:“重新调整配比和粒度,严格控制每个环节。但问题是……”他看了眼矿石堆,“优质矿不多了。”
周震破坏矿坑的事像阴影笼罩着所有人。没有好矿石,再精确的控制也没用。
“先把手头的做好。”林枫拍板,“把剩下的矿石全部筛一遍,合格的砸碎到统一大小。木炭也分级,大块放下面,小块放上面。鼓风时间延长一小时,让反应更充分。”
“还要改进风箱。”王海说,“连续鼓风几小时,连杆容易松,密封也磨损。得做备用件。”
分工重新明确。这次大家更认真,或者说,更较劲。失败让人清醒,而周震的挑衅让人愤怒——就算是被“观察”的实验品,也有实验品的尊严。
张海峰和李瑶负责筛矿。他们做了个简易筛网——藤条编的网格,孔径正好是核桃大小。矿石倒上去,合格的漏下去,太大的留下来重新砸碎。这活枯燥但重要,两人干得很仔细。
王海和陈健改进风箱。他们加固了连杆连接处,用皮绳和树胶双重固定;在活塞边缘加了可更换的密封条——用软木片和兽皮复合制成,磨损了能快速更换。
林枫和马小玲检查炉膛。高温烧炼后的炉壁需要修补,特别是出铁口附近,耐火材料有轻微侵蚀。
“这里要加厚。”马小玲指着出铁口上方,“铁水冲刷最厉害的地方。下次炼铁前,用高岭土——就是那种白色黏土,混石英粉,补一层。”
“高岭土哪里有?”林枫问。
“溪流上游有裸露的白色岩层,风化后就是高岭土。”马小玲顿了顿,“但离周震的山比较近。”
这是个敏感问题。林枫看着她:“你知道的还真多。”
马小玲笑了,这次笑里有些无奈:“我说过,我能说的都会说。高岭土的位置,矿物学知识,炼铁技术……这些都不在保密范围内。组织只要求我不透露观察目的和联系方式。”
“那周震那边呢?”林枫追问,“他的矿坑被破坏,是他自己干的还是别人?”
马小玲沉默了几秒:“我不能说。”
“不能,还是不想?”
“有区别吗?”马小玲转身开始和泥,“反正我不会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周震是个优秀的竞争者,他知道怎么给你们压力,怎么打乱你们的节奏。破坏矿坑只是第一步,逼你们去山顶是第二步。他还有第三步、第四步。”
林枫看着她熟练地和泥、加纤维、揉搓,动作一气呵成。“你接受过训练,对吧?不只是铁匠知识。”
马小玲没有否认:“组织挑选观察员有标准:专业知识、心理素质、生存技能、语言能力……我合格了。”
“为什么选你?”
这次马小玲沉默了更久。泥在她手里被反复揉搓,变得越来越细腻均匀。
“因为我爷爷真的是铁匠。”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而我在钢厂做过技术员,又在大学教过材料学。背景合适,知识全面,而且……我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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