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灰白光线,如同稀释的牛奶,无力地涂抹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雨势已减弱为淅淅沥沥的细雨,风也变成了带着凉意、偶尔呜咽的阵风。天地间那令人窒息的咆哮与战栗终于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般的宁静,但这宁静本身,却比任何喧嚣都更加沉重。
林枫站在曾经是木屋门口的泥泞中,或者说,站在一堆辨认不出原貌的残骸边缘。他扶着那根半倒的树干,许久没有挪动脚步,只是用目光,一寸一寸地丈量着这场灾难留下的刻痕。
首先是他的“家”。那栋耗费了无数心力、凝结了三年智慧与汗水的坚固木屋,如今只剩下一片巨大的、混杂的堆积物。粗大的圆木梁柱大多断裂,以各种扭曲的角度插在泥水里或互相架着。屋顶的棕榈叶和茅草被撕得粉碎,与泥土、断枝、他储存在屋内的各种杂物(陶器碎片、散落的工具、浸透的兽皮)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座高达一人多、面积覆盖原本屋基的、湿漉漉的垃圾山。只有角落处那石砌的壁炉,还顽强地露出小半截熏黑的炉膛,像一座沉默的墓碑,标记着这里曾有人类生活的痕迹。壁炉口斜插着那根险些要了他命的尖锐断梁,触目惊心。
目光转向营地其他区域。他精心开辟、用篱笆围起来的小小菜地和那几垄薯类田,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从山坡方向蔓延下来的、混杂着碎石和断木的黄褐色泥浆。泥浆尚未完全干涸,在雨水中泛着浑浊的光,彻底吞没了他数月来的耕耘和等待收获的希望。几株侥幸未被完全掩埋的植物残茎可怜地露在泥浆表面,叶子早已被打烂、裹满泥污。
他晾晒熏鱼和兽皮的木架踪影全无,大概早已化为碎片,散落在广阔的废墟中。存放工具和材料的小棚屋更是连一点框架都找不到了,只有几块被砸得稀烂的陶土胚和几把明显损坏的石器(石锤的柄断了,石凿崩了刃),半埋在泥地里,诉说着它们最后的遭遇。
他习惯取水的小溪,河道明显变宽了,水流浑浊湍急,裹挟着大量的泥沙和植物残骸。溪边他经常歇脚的光滑石头,很多都不见了踪影,或者被掩埋。溪流对岸,原本茂密的灌木丛被狂风犁过一般,倒伏了一大片。
更远处,丛林边缘的景象更加骇人。目光所及,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无数树木倒伏,有的被连根拔起,巨大的根系带着泥土裸露在外;有的从中断裂,白色的木质断口狰狞刺目;即使是那些仍然屹立的,也大多枝叶尽失,只剩下光秃秃的、伤痕累累的主干,在细雨和微风中如同无数指向天空的、绝望的手臂。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叠一层的断枝和落叶,几乎看不到泥土。他熟悉的林间小径、几个设下陷阱的区域,早已无从辨认。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杂的气味:潮湿泥土的腥气、折断树木流出的树脂清香(此刻却显得苦涩)、植物**的微酸,以及一种淡淡的、无处不在的海腥味——那是狂风从海洋卷来的盐分和水汽,深深浸入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林枫缓缓松开了扶着树干的手,尝试着迈开脚步。双腿依旧虚软,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杂物上,深一脚浅一脚。他首先走向废墟中壁炉的方向,那下面埋着他最重要的火种。他花费了一番力气,搬开几块压在上面的、相对较轻的断木和茅草捆,终于看到了炉膛深处那个用树皮封口的小陶罐。陶罐完好无损,静静地立在铺着芭蕉叶的炉底。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捧在手里,感受到陶罐本身依旧带着一丝微弱的、来自炉膛深处的余温。还好,火种保住了。这是废墟中传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消息。
他将火种罐暂时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头上,用几片宽大的树叶盖好。然后,他开始在废墟边缘艰难地搜寻其他可能幸存的重要物品。弓箭找到了,裹着的兽皮湿透,但弓身和箭矢似乎没有损坏。那把他最初带上岛的瑞士军刀,奇迹般地在泥水中被他踢到,捡起来擦去泥污,除了有些滞涩,功能似乎尚在。一些较大的、未完全破碎的陶罐和陶碗被他从泥浆里挖出,虽然满是污迹,但清洗后或许还能用。
但损失是巨大的。储存的熏鱼干大部分被掩埋或冲走,能找到的寥寥无几,而且泡了水,能否食用存疑。椰肉干也所剩无几。工具损失惨重,尤其是那些需要精细打磨的石器。最让他心痛的是那本记录了一切的手稿笔记,他疯狂地在废墟中翻找,最后只找到几片被泥水浸透、字迹完全晕染模糊的残页,黏在碎木头上。三年来的经验总结、地图绘制、心路历程,几乎毁于一旦。
他喘着粗气,停下徒劳的搜寻,直起腰,望向海滩方向。他最牵挂的还有独木舟。咬了咬牙,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倒伏树木和杂物堆积的障碍,朝着记忆里固定独木舟的巨礁走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起了心。独木舟还在!它依旧被粗实的树皮绳牢牢固定在巨礁背风处,周围塞着的石块和浮木也起到了作用。但它的状态却不容乐观。船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泥沙、海草和各种海洋垃圾(破碎的贝壳、不明的塑料碎片、甚至有一小块扭曲的金属片)。最让他心惊的是船头的位置,那道特殊材质的光滑区域附近,沾满了更多的深色海藻和一种奇怪的、粘稠的、仿佛油污般的暗蓝色附着物,与他上次在海上看到的瞬间反光颜色有些相似。是风暴从深海卷上来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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