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叩门声在书房外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是陈伯吧?进来。”徐康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声应道。
陈伯应声推门而入,步履从容,对着徐康恭敬地抱拳行礼:“少主,明日便是春耕吉时,庄户们已准备妥当。往年开耕仪式,皆由家主亲自主持,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知今年,少主是否亲自莅临主持?”
徐康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如今是大汉,耕作想必还在使用笨重费力、转弯不便的直辕犁。效率太低下了……我虽不记得曲辕犁的具体构造细节,但大致形状和原理还是知道的。不如画个大概的图样,让木匠先做出来,在实践中边用边改,总比守着直辕犁强。”
见徐康凝眉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划动,陈伯便静立一旁,屏息凝神,不敢打扰少主的思路。
思忖既定,徐康眉头舒展,展颜笑道:“有劳陈伯提醒。我这就绘制一张新式耕犁的图样,烦请您立刻找木匠和铁匠,让他们连夜赶制,务必在明日开耕前打造出一具来,我们下田试用。至于开耕仪式,我们主持过后,倒也不必日日守在田边了。”
陈伯看着徐康熟练地铺开纸张,研磨浓墨,眼中满是欣慰的笑意,捋须赞道:“少主真是越发沉稳干练了,深知春耕乃庄户立身之本,民生之要。”
徐康心中暗忖:“民以食为天,这道理我岂能不知?”他随即神色一正,问道:“陈伯,庄外除了我家的田地,周边那些尚未开垦的荒地、山林,都是谁的产业?”
陈伯对此了如指掌,立刻详细回禀:“回少主,我们庄子南北皆有山峦环抱,向东三里便是大河,再往东二十余里即可望见沧海。西面十余里,则是汶溪厅的地界。除了西边那片狭长的荒地是邻村李家的,庄子东、南、北三面的大片荒地、山林,目前都挂在县衙名下,属于官地。”
徐康目光灼灼,如同发现了宝藏,果断下令:“好!陈伯,记住,今后我们售盐所得利润,直接取出四成,专门用于购置周边的土地和山林!东面,一直到海边;南北方向,十里之内的山地、荒地,尽可能地都买下来!后续视资金情况,再向外扩张。”
陈伯心算极快,略一沉吟便笑道:“少主,如今这周边的荒地,亩价大约在四百钱上下,四千余亩荒地,总计约需两千贯钱。那些荒山,根据大小和林木情况,每座作价五十贯到二百贯不等,即便全部买下,也不过再花费两千贯。以我们售盐利润的四成来计算,不出一年,便可轻松完成此项收购。”
“很好!”徐康满意点头,继续规划资金的运用,“往后,盐利就按这个比例分配:其中两成作为现钱入库储备,以应不时之需;另外两成,用于采购粮食、肉食,保障庄内用度;剩余的所有利润,全部用来采购铁料,以及适合造船的优质木材!”
徐康越说思路越清晰,语气也愈发振奋:“当务之急,是打通水路!陆路转运,耗费时日,损耗又大,且容易引人注目。我们既然临海而居,坐拥天然良港,岂能不善加利用?发展漕运,势在必行!将来我们的船只,既可沿大江(长江)逆流而上,直抵荆州腹地;亦可扬帆沿海,北上通达徐州、青州、冀州,南下直至交趾,甚至远航辽东!”
徐康仿佛已经看到了千帆竞发的壮观景象:“如此一来,现有的煮盐规模必须扩大!陈伯,春耕一结束,你立刻选派机灵可靠之人,分头前往庐江、丹阳二郡,一方面招募无家可归的流民充实劳力,另一方面,重金聘请技艺精湛的造船工匠!”
陈伯眼中精光闪烁,抚掌赞道:“少主高见!走水路运输,确实隐蔽安全,当地官府和盐枭难以追查盐货来源。我们明面上与盐业毫无瓜葛,自然无人会盯上我们徐家庄。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老奴便安排得力人手,一路去招募工匠,另一路直接去县衙办理地契过户事宜。”
交代完这些大事,徐康也将绘制好的新式犁图纸递给了陈伯:“让木匠和铁匠辛苦一下,务必在明日春耕前打造出来。”
陈伯双手接过图纸,仔细端详,脸上不禁露出讶异之色:“少主,这……这也是犁?怎么这犁辕……是弯曲的?”
徐康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神秘而自信的笑容:“我想看看,这弯曲的犁辕,和笔直的犁辕,耕起地来,究竟有何不同。”
“自古耕犁皆是直辕,这弯曲犁辕,老仆真是闻所未闻。少主奇思妙想,说不定真能成事!老仆这就去安排,让他们连夜赶工!”陈伯虽然疑惑,但对徐康近来的表现已是深信不疑,笑着收起图纸,躬身退出了书房。
是夜,徐康卧在榻上,想着明日的春耕和新犁试验,心潮微微起伏,但连日忙碌的疲惫很快袭来,他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拂晓,天色未明,徐康已准时出现在训练场上。令他欣慰的是,三十多名少年已然列队等候,虽然睡眼惺忪,但无人迟到。
“今日情况特殊,只进行跑步训练,结束后,大家一同前往田边,观摩春耕仪式!”徐康朗声下令,“全体都有——跑步——走!”
简单的晨训完毕,众人回到院中稍事整理。此时,陈伯已带着庄内所有的青壮佃户和家眷,聚集在院外空地上,人人脸上都带着对丰收的期盼和对少主的敬畏。
徐康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质朴的面孔,声音清越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岁能否仓廪充实,全看今日开端!望诸位父老乡亲,精耕细作,不负春光!盼夏日来临之时,我们能共享这田畴之间的硕果满仓!闲话少叙,出发!”
众人齐声应和,扛起农具,浩浩荡荡地向田间走去。
广阔的田畴间,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徐康笑着问身旁的陈伯:“陈伯,新犁可曾制好?”
“回少主,已连夜赶制出来一具,请少主过目。”陈伯抱拳回应,指向旁边一架覆盖着麻布的耕犁。
“甚好。”徐康满意点头,安排道:“这第一犁,就让李木匠亲自来试用,他熟悉构造,便于随时观察改进。” 徐康又看向众人,“我来牵牛,李叔扶犁,陈伯您在旁照应,记录情况。”
徐康走到一头健壮的耕牛旁,轻轻抚了抚牛背,执起缰绳,扬鞭轻喝。耕牛稳步向前,新犁的犁铧轻易地破开板结的土壤,向前推进。不过片刻功夫,已犁出数十步远,身后留下笔直而深峻的犁沟。
“好快!”身后忽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声,“你们看!只用了一头牛,一个人扶着,看着根本没费什么力气!”
徐康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只见众人早已围拢过来,对着那具造型奇特的新犁指指点点,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李木匠更是激动得声音发颤,抚摸着那弯曲的犁辕,如同抚摸珍宝:“少主……少主真乃神人也!只是稍改这犁辕形状,竟能省却近半的牛力、人力,而且耕得更深、更快、更省力!这……这若是推广开来,天下黎民百姓,都该感念少主恩德啊!”
徐康心知这革新之物目前不宜外传,立刻正色道:“李叔,此言差矣!此物务必保密,仅限于我庄内使用!若被外界权贵得知,必生祸端,怀璧其罪的道理,诸位想必明白。当今朝廷是什么光景,地方豪强是何等做派,大家心知肚明。”
徐康又特意对李木匠嘱咐道:“李叔,回去之后,你再多制几具,可以试试不同弯曲弧度的犁辕,找出最省力、最趁手的那一种。”
“谨遵少主吩咐!”李木匠兴奋地应承,脸上焕发着光彩,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名扬工匠界的未来,“小老儿定要找出那最佳曲度!”
徐康转向翘首以盼的众庄户,高声道:“大家先用旧犁开始耕作!待李木匠改进完善,做出更多新犁后,再分批换用!现在,我宣布,徐家庄,春耕——开始!”
“开耕喽!”随着一声呼喊,百余青壮和妇孺纷纷走入田间,挥动锄头,驱使耕牛,广袤的田野瞬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望着这百余人同时劳作的壮观景象,徐康心中不禁升起一股震撼,暗自思忖:“百人劳作已是如此景象,不知那史书上记载的千军万马驰骋疆场,又是何等的动人心魄?”
徐康收回飘远的思绪,对陈伯道:“陈伯,我们回庄吧。您还要去县衙办理地契,我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徐康又对跟在身边的满仓交代:“满仓,每日的识字课照常,我授完课,你们再来田里帮忙。”
“遵命,康哥儿!”满仓抱拳应诺,又问道:“那……上午的操练还继续吗?”
徐康思忖片刻,道:“春耕期间,上午操练暂歇几日,让大家集中精力忙完农事,之后再恢复。”
回庄的路上,徐康注意到,李木匠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迫不及待地跑回作坊,去钻研他那不同曲度的犁辕了。
书房中,徐康静下心来,仔细研读那些厚重的经籍竹简。这些时日忙于训练和教学,难得有如此完整的时间沉浸于古人的智慧海洋之中。直到暮色渐临,窗棂透入昏黄的光线,陈伯才风尘仆仆地归来,禀报了一个好消息:东面直至海边,所有规划范围内的荒地地契,已全部办理妥当,盖上了县衙的红印。
春耕的忙碌中,光阴悄然流逝。
这日识字课后,徐康将众人召集起来,宣布道:“明日开始,我需外出办事数日。期间的操练,由各队队长负责监督,务必保持强度,不得懈怠!识字课则暂停几日。”
徐康特别将牛娃、狗蛋、满仓三人叫到面前,神色严肃地叮嘱:“我离开这几日,各队事务就全权托付给你们三人了。队伍若出了差池,我唯你们这三个队长是问!”
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责任与决心,挺起胸膛,齐声应道:“必不辱命!请康哥儿放心!”
“嗯。”徐康颔首,语气缓和了些,“回去之后,好生温习这些时日所学的所有文字,等我归来,是要一一考校的。”徐康谆谆教导,“须知温故而知新。还要记住,‘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求学之道,贵在不耻下问,互相学习。”
待少年们散去,徐康寻到正在指挥劳作的陈伯,安排后续事宜:“陈伯,春耕已近尾声。接下来,着令青壮劳力,分批开始开垦我们新购的荒地;妇女们,除日常家务外,全部组织起来,按新法煮盐;其余老弱,继续增建屋舍。预计前往庐江、丹阳招募的造船工匠和流民,不日便将抵达,需提前准备好安置之所。”
徐康略作停顿,赋予了陈伯更大的权责:“往后,庄内一应日常庶务,就全权托付给您打理了,定期向我禀报即可即可。另外,派往各地招收孤儿的人手,也即将返回,届时,我将把主要精力,放在训练和教育这些孩子身上。”
陈伯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信任,郑重承诺:“承蒙少主信任,老仆定当尽心竭力,保障庄内后勤无忧,让少主无后顾之忧!”
徐康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有陈伯在,我自然放心。明日,您随我一同往海边走一遭,勘察一下未来建造船厂的合适选址。您先安排一下庄内事务,我们明早出发。”
陈伯领命离去后,徐康独自站在书房中,对着那幅简陋的舆图凝神思索。句章县临海而建,郡治山阴大约在后世的绍兴一带,中间隔着余姚、上虞等县,南面与鄞县相邻。这样的地理位置,海边区域很可能属于钱塘江的冲积区,泥沙较多,水深条件未必理想,不一定适宜建造大型船厂。他轻轻敲着桌面,心道:“具体何处合适,是否有天然避风港,水深如何,还是要明日亲临其境,仔细勘察之后,方能最终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