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的喧嚣渐渐散去,夜色已深。徐康与陈伯避开众人,一同踏入静谧的书房。油灯如豆,在墙上投下两人晃动的身影。
徐康在案前坐下,沉吟片刻后,看向陈伯:“陈伯,煮盐之法既已成功,这私盐生意,我们不仅要继续做,还要做得更大,但必须比以往更加谨慎。”徐康语气沉稳,“以往父亲建立的渠道,风险难测,不能再用了。我们需要另起炉灶,建立全新的、绝对可靠的销售渠道。”
徐康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我们的盐,品质远胜寻常海盐,色泽白,杂质少,这便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不愁没有销路。我在想……或许可以尝试联系徐州糜家,或是冀州甄家这样声誉卓着的大商贾。与这等庞然大物合作,虽然利润可能要分出去一些,但背靠大树,渠道更稳,也更安全。”
陈伯凝神细听,花白的眉毛微微耸动,思忖半晌后回道:“少主高见。郡城之中,确实设有糜家和甄家的商铺。不过……徐州本就是产盐重地,糜家自身便有盐业,我们若与之合作,恐怕在价格上难以占据主动,会被他们拿捏。相较而言,冀州甄家,虽也经商,但盐并非其主业,我们或能争取到更有利的条件。”
“好!那就优先接触甄家。”徐康从善如流,当即拍板,“此事便这么定了。不过,陈伯,在此之前,还有几件要紧事需立刻去办。”徐康条理清晰地部署,“首先,你立刻安排可靠人手,在那片荒地之上,择一隐蔽处,修建一处独立的院落,围墙要高,要结实。日后,所有煮盐事宜,都必须在这院内进行,严禁外人靠近。”
“其次,明日你便着手估算一下,以我们目前的人手和方法,每日能稳定产出多少盐。心中有了数,日后谈判才好掌握分寸。”徐康顿了顿,语气放缓,“生意合作不急在这一时,待我们内部一切准备就绪,产量稳定之后,再与甄家接触不迟。眼下,我们尚有余财,不必为了银钱而仓促行事。”
徐康又与陈伯细谈了几句修建院落的细节要求,抬眼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一股倦意袭来,便道:“今日便到这里,陈伯也早些歇息吧。”
“是,少主也请安歇。”陈伯躬身退下。
夜色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徐康很快沉入梦乡,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徐康便被浑身上下的酸痛唤醒。他呲牙咧嘴地揉着格外酸胀的胳膊,艰难地起身,简单梳洗后,推开房门,准备开始晨练。
然而,门外的景象让他瞬间怔住——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多是庄里的青壮和妇人,见他出来,众人齐刷刷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哽咽与激动,高呼道:“谢少主大恩!”
徐康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在这个知识被世家大族垄断、寻常百姓连书本都难以触及的时代,徐康愿意无偿教导这些庄户的孩子识字读书,对于他们而言,这不啻于一场改变家族命运的恩典,是天大的机缘。
徐康心中感慨万千,连忙上前几步,虚扶道:“诸位乡亲,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众人这才陆续起身,脸上依旧满是感激。张力因昨日得了十贯钱的厚赏,正不知如何报答,此刻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上前一步,抱拳道:“少主,您放心!从今往后,我张力这条命,还有狗蛋那小子,都是少主的!他若敢不用心跟您学,不用您开口,我回家就扒了他的皮!定用荆条狠狠教训!”
“对!我们也一样!”众人纷纷附和,声音恳切,“我们的孩子,但凭少主管教!往后我们这些人,也任凭少主差遣,绝无二话!”
徐康看着这一张张质朴而坚定的面孔,心中暖流涌动。古人何其淳朴,你给予一分尊重和希望,他们便愿以性命相托。徐康温声道:“大家的心意,我徐康明白了。都回去吧,让孩子们吃饱些,我现在就带牛娃他们去荒地那边锻炼。”
徐康转身对早已候在一旁、满脸兴奋的牛娃吩咐道:“牛娃,召集所有人,带上镐头,列队,跑步前往荒地!”
“是!康哥儿!”牛娃挺起胸膛,响亮地应了一声,立刻跑去召集伙伴。
不多时,三十多名八到十二岁的少年在牛娃、狗蛋等人的组织下,从陈伯那里领了工具,虽然队伍还有些歪歪扭扭,但个个精神抖擞。徐康看着这支稚嫩的“队伍”,深吸一口气,下令道:“出发!”随即率先跑了起来,少年们立刻跟上,脚步声和喘息声在清晨的庄子里响起。
到达那片广阔的荒地后,徐康指着前一天让陈伯安排送来的几堆木制构件,对好奇张望的少年们说道:“看到那些东西了吗?那是单杠、双杠和障碍训练的器材,以后就是我们打熬身体的伙伴!现在,听我命令:有工具的,按照我画的位置挖坑,负责将器材固定埋好!没有工具的,负责清理这片场地上的碎石杂草,不许偷懒!这里,从今天起,就是我们的训练场了!”
见众人开始忙碌,徐康满意地点点头,叫上牛娃和满仓,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出一个个点位,指导他们如何安放器械。
约莫一个时辰后,原本荒芜的空地已然变了模样。三组高低不同的单杠、三组双杠,以及一套由矮墙(埋的木板)、壕沟(浅坑)、平衡木(窄木板模拟)组成的简易障碍训练设施,错落有致地立了起来。
徐康站在队伍前方,难掩兴奋地宣布:“兄弟们,这里,就是你们变强的起点!现在,看我给你们示范一遍!”
徐康走到单杠前,纵身一跃抓住横杆,连续做了十个标准有力的引体向上,接着是双杠臂屈伸,最后,他如同灵猿般穿梭于障碍设施之间,矮墙一翻即过,壕沟一跃而过,平衡木稳如磐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然结束时也气息微喘,却让所有少年看得目瞪口呆,眼中充满了惊奇与崇拜。
“看清楚了吗?”徐康抹了把汗,笑着问,“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可以问。”
牛娃第一个迫不及待地举手,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康哥儿,这样……这样爬上爬下、跳来跳去的,有什么用啊?”
“问得好!”徐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走到单杠下,拍了拍结实的杠身,“这单杠、双杠,主要练的是这里——”他屈起手臂,展示了一下,“是臂力!想想看,若是你们双臂有千斤之力,与人角力、挥动兵器时,是不是更占便宜?”徐康又指向障碍场,“那跑障碍,练的是速度、是敏捷、是协调!跑得比敌人快,身形比敌人灵活,躲闪腾挪,再加上过人的臂力,对付寻常三五人,自然不在话下。”
队伍里块头最大的石头瓮声瓮气地问:“那……康哥儿,要是遇上会武艺的练家子呢?”
徐康笑道:“现在嘛,我们肯定打不过。但这只是打根基的基础训练!我们先像盖房子一样,把地基打牢实了,练上几个月,等身体强健了,筋骨打开了,再开始学习兵刃拳脚,循序渐进。待到武艺练成,莫说寻常武人,便是遇上更强的对手,也有一搏之力!”
见无人再提问,徐康神色一正,声音也严肃起来:“好!既然都明白了,现在,所有人,按高矮顺序,排成三列横队!记住,从今天起,在这训练场上,队列纪律是第一要务!哪一队站不整齐,行动混乱,全队受罚!”
徐康目光扫过略显紧张的少年们,宣布了惩罚规矩:“第一次队列混乱,全队罚跑障碍场十次!第二次,罚跑二十次!若还有第三次,那就别怪我请出荆条伺候了!”
徐康顿了顿,让这规矩在每个人心中沉淀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是训练场第一条规矩,都给我刻在脑子里!现在,场上有三种训练器械,每队使用一种,每半个时辰轮换一次,确保每个人都能练到。”
看着下面手忙脚乱、半天排不成队形的少年们,徐康无奈地摇摇头,亲自下场,一个个调整位置。费了一番功夫,三列虽然还谈不上多么笔直,但总算初见规模的队伍站好了。
“都记住你前后左右站的是谁!”徐康高声道,“以后在训练场集合,必须站在现在的位置!若是有人站错,连累全队受罚,可别怪同伴埋怨!”
徐康等待了片刻,让少年们互相确认位置,然后猛地提高音量,喝问道:“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回应声稀稀拉拉,有气无力。
徐康眉头一皱,声音更加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没吃饭吗?大声回答我!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这次声音响亮了不少,但仍参差不齐。
“你们就这点精神头?我看你们是不想吃饭了!我再问最后一次,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这一次,是三十多人扯着嗓子,如同幼虎咆哮般整齐划一的怒吼。
徐康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很好!就要这个气势!以后回答我的话,必须这样响亮、整齐!现在,我任命各队队长:第一队,牛娃!第二队,狗蛋!第三队,满仓!”
被点到名的三人,脸上瞬间涌上激动与自豪,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都听清楚了!”徐康环视众人,“队长不是固定的!日后,谁训练最刻苦,进步最快,表现最好,谁就有资格当队长!反过来,哪个队伍犯错,我第一个惩罚队长,再罚全队!哪个队长麾下队伍连续三次犯错,那就换人当!”
“听——明——白——没——有?!”徐康再次暴喝。
“听——明——白——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再次响起。
“现在,宣布训练场纪律!”徐康声音沉稳,条理清晰,“第一条,训练期间,必须保持队列整齐,行动一致!第二条,队列之中,严禁交头接耳、东张西望!必须保持肃静,目视前方!有任何事情,需要发言或离队,必须先举手高声报告,得到我或者队长的允许后,才能行动!”
“违反以上任何一条纪律者,罚绕这整个训练场跑五圈!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徐康神色肃穆,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稚嫩却认真的脸庞,终于下达了命令:“现在,训练开始!全体都有,跟着我,绕训练场跑步十圈!注意保持队形,落后的跟上!”
考虑到是初次正式训练,徐康刻意压慢了速度。但即便如此,两刻钟后,十圈跑完,队伍也彻底散了形,近半数的少年直接瘫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喘着粗气,脸色发白。
“起来!都给我起来!”徐康喝道,“刚跑完不能立刻坐下,都慢慢走动,活动手脚!解散休息一刻钟!”
趁着休息间隙,徐康将接下来的训练安排告知各队长:“一队先练单杠,二队练双杠,三队练障碍跑。每半个时辰轮换一次项目,轮换时可以休息片刻。”
徐康看着或坐或站、依旧喘息的少年们,抛出了一个重磅激励:“都听好了!从今天起,每十天,我会考核一次,检验每个人的进步情况!退步者,要受罚,每退步一项,抽二十荆条!”
少年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一丝惧色。但徐康接下来的话,瞬间点燃了他们的激情:“但是!连续进步者,有重赏!每次考核,只要你能比上一次有进步,我就奖励你连续十天,每天半斤肉食!”
“肉?!”
“每天半斤肉?!”
训练场上短暂的寂静后,猛地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在这个普通庄户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次肉的年代,这个奖励的诱惑力是无与伦比的!
“多谢康哥儿!我们一定拼命训练!”
“我一定要次次进步!天天吃肉!”一个瘦小的孩子眼睛放光地喊道。
牛娃更是挥舞着拳头,跳起来大喊:“我要回回拿第一!吃最多的肉!”
徐康这话顿时引来了不少“不服”的目光。石头捏着拳头,瓮声瓮气地反驳:“牛娃你想得美!先过了我这关再说!”石头比牛娃大两岁,个子也高半头,虽然没牛娃壮实,但力气也不小。
牛娃梗着脖子,虽然底气稍显不足,但气势不减:“比过才知道!”
见休息时间差不多了,徐康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竹哨(他让李叔临时做的):“哔——!集合!”
哨声就是命令!少年们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虽然依旧疲惫,但还是努力拖着酸痛的身体,快速跑向自己的位置,重新排成了三列。
徐康看着迅速成型的队伍,心中欣慰,下令道:“各队长,带领队员,开始器械训练!”
“是!”三位队长精神抖擞,立刻带着自己的队伍奔赴各自的训练区域。徐康则跟随一队,亲自指导他们如何正确使用单杠,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时光在汗水与呐喊声中飞速流逝。时至正午,烈日当空,徐康再次吹响竹哨:“哔——!停止训练!整队!回庄用膳!饭后休息一个时辰,未时过半,全部到我院子里,学习识字!现在,整队,跑步——走!”
拖着疲惫不堪却又兴奋莫名的身体,队伍回到了庄内。当看到午餐不仅有管饱的粟米饭,竟然依旧有一大盆油光闪闪、香气扑鼻的肉菜时,少年们再次发出了震天的欢呼,仿佛一上午积累的疲惫都被这肉香驱散了。
午休过后,孩子们陆陆续续来到徐康的院子,未时刚到,人便已全部到齐,无人迟到。徐康见人都到了,便让牛娃和石头抬来一块用木板拼成的简易黑板,立在墙边。
“大家随便找地方坐,地上干净。”徐康说着,拿起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木炭,在木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三个大字——“天”、“地”、“人”。
“有人认得这三个字吗?”徐康转过身,目光扫过席地而坐的少年们,“认得的,举手。”
下面一片寂静,所有少年都仰着头,好奇又茫然地看着那三个陌生的符号,无人举手。
“好,那今天,我们就从这三个字开始学起。”徐康用木炭指着字,声音清晰而缓慢,“跟我读——天!”
“天——” 稚嫩而认真的跟读声响起。
“地!”
“地——”
“人!”
“人——”
如此带领众人反复诵读了十几遍,直到声音变得整齐而响亮,徐康才再次问道:“现在,认识这三个字了吗?它们叫什么?”
“天!地!人!” 这一次,是充满自信的齐声回答。
“光会读,还不行。”徐康强调,“必须要会写!现在,每人找块空地,用手指或者树枝,把这‘天、地、人’三个字,每个练习写十遍!要写得尽量工整!”
少年们立刻行动起来,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见手指或树枝在土地上划动的沙沙声。徐康在他们中间缓步巡视,不时蹲下身子,纠正一些孩子的笔顺和姿势。看着这一张张专注的小脸,看着他们在泥土上一笔一划地书写着或许能改变他们命运的字符,徐康心中暗忖:坚持下去,假以时日,我定要在这里,培养出一批真正能文能武、忠于我的骨干力量!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徐康再次走到黑板前,擦掉原来的字,又写下了四个新的字——“你”、“我”、“他”。
同样带领大家反复诵读之后,让他们各自练习书写。
待众人书写完毕。
“记住了!”
“好!今日就学这六个字。”徐康拍拍手上的炭灰,“回去之后,每个人都要好生练习,不仅要会读,更要会写!明天早上我来检查,若是有人写不出来,或者写错了……”徐康故意拉长了声音,看着瞬间紧张起来的少年们,“可是要挨板子的!”
就这样,徐康的生活进入了规律而充实的节奏。每日清晨带领少年们去荒地挥洒汗水,打磨筋骨;午后则在院中教授文字,启蒙思想。时光如同庄外那条潺潺小河,在朗朗读书声与训练的呐喊声中悄然流淌。转眼间,十余日过去,田野间的气息开始变化,一年一度的春耕时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