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影卫副统领徐虎,一个其貌不扬、丢入人海便再难寻见的少年,此刻正藏身于城南一间不起眼的药材铺后院密室内。这里是影卫在长安的秘密据点之一。油灯如豆,映照着他阴沉似水的脸,以及周围七八名同样精干、眼神锐利的部下。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紧张感。董卓伏诛已过数日,长安城表面上的狂欢正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王允虽执掌大权,但手段日趋严苛,对董卓旧部及其关联者的清算正在悄然展开。
“头儿,消息确认了。”一名负责情报汇总的年轻影卫压低声音汇报,“蔡邕蔡中郎,今日在司徒府议事时,因感念董卓些许知遇之恩,当众叹息落泪。王允勃然大怒,当场斥其‘怀其私遇,忘其大节’,有负国恩。虽未立即下狱,但已勒令其归家闭门思过,并派了暗哨监视蔡府。”
徐虎猛地攥紧了拳头。徐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愚蠢!”徐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知是在说蔡邕的迂腐,还是在骂王允的狭隘。
徐虎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骨干,“主公密令,务必保全蔡中郎一家,送至江南。如今情势,好言相劝,请他们自愿南下,已绝无可能。蔡中郎性情刚直,重名节胜于性命,绝不会在此时‘畏罪潜逃’。我们唯有行非常之法——强行带离!”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强行带走一位当世大儒、海内名士,其风险与难度,远超刺杀或窃取情报。
“头儿,怎么干?您下令吧!”一个脸上带疤的少年沉声道,他是行动队的队长,代号“石熊”。
徐虎走到一张简陋的长安城防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蔡府的位置。“目标,蔡府。核心人物,蔡邕及其女蔡琰(文姬),务必确保两人安全。其余仆役,尽量不惊动,若不得已……你们知道规矩。”
“路线有三条。”徐虎的手指在图上划过,“第一条,走西门,经雍县、陈仓入汉中,再转水路南下。此路相对稳妥,但路途遥远,关卡众多,王允若发现蔡邕失踪,必严查各道。”
“第二条,走东门,混入商队,出潼关,绕道荆州。此路看似便捷,但潼关守军乃吕布嫡系,盘查极严,风险最大。”
“第三条,”徐虎的手指最终停在东南方向,“走蓝田谷,翻越秦岭,进入南阳地界。此路最为艰险,山路难行,且有野兽、土匪出没,但胜在隐蔽,官军布防最弱,一旦入山,便如鱼入大海。”
众人目光聚焦在第三条路线上。
“我意,走蓝田谷!”徐虎斩钉截铁,“王允注意力多在西北凉州军和东面关卡,南面山林是其盲区。我们赌的就是他想不到有人会带着个文弱老翁和女眷走这条绝路!”
“行动计划,”徐虎开始部署,“分为三组:
一组,由我亲自带领,负责潜入蔡府,执行带离任务。
二组,由石熊负责,在行动同时,于城东、西两门制造混乱,纵火、散布流言,吸引巡城卫兵和暗哨的注意力,为我们从南城撤离创造机会。
三组,提前出发,携带充足物资,在蓝田谷入口接应,并负责开辟山路,扫清前方障碍,确保撤离路线畅通。”
徐虎看向众人,眼神锐利如鹰:“记住,行动要快、要静!从潜入到带人出城,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完成!蔡中郎年事已高,蔡小姐是女流,我们需准备马车在府外接应,但入山后,就只能靠步行或肩扛手抬了。”
“头儿,若是蔡中郎剧烈反抗,宁死不从……”一个负责药物的影卫迟疑地问道。
徐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随即被决绝取代:“主公要的是活着的蔡邕!若劝说无效……可用强效迷香,务必使其昏睡,带离后再行解释。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他知道,这或许会得罪蔡邕,但比起让他死在王允的狱中,这点得罪算不了什么。
“还有问题吗?”徐虎环视。
“没有!”众人低喝,眼神中充满了决死一战的信念。
“好!”徐虎深吸一口气,“各自准备,检查装备,尤其是迷香、绳索和山地行军的工具。明日三更天,准时行动!”
万籁俱寂,唯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在远处幽幽回荡。几条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蔡府不算高的院墙,落地无声。正是徐虎率领的一组。
他们精准地避开了有限的几名护院和那个王允派来的昏昏欲睡的暗哨,直扑内院书房。窗纸上,还映着一个清癯、伏案的身影——蔡邕即便被勒令思过,依旧在整理他的藏书和文稿。
徐虎用特制工具轻轻拨开房门,一缕淡淡的异香随之飘入室内。片刻后,徐虎打了个手势,几人迅速潜入。
书房内,蔡邕已伏在案上,陷入昏睡。蔡邕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简,眉头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在为何事忧愁。旁边的小室里,其女蔡琰(文姬)亦被同样手法迷晕。
“动作快!按计划,只带必要之物,书籍文稿尽量多带!”徐虎低喝。影卫们迅速行动,用特制的柔软担架将蔡邕和蔡琰小心抬起,同时将书桌上、书架旁堆积如山的书籍、文稿快速打包。他们知道,对这些文人而言,这些心血有时比性命还重。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条“睡过去”的人影和几大箱书籍帛书(得易与徐康这些年往各地贩卖纸张,现在很多书籍都采用纸张不再使用竹简),便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了蔡府,与接应的马车汇合,直扑南城。
然而,麻烦从蔡邕醒来那一刻就开始了。
在颠簸的马车驶出长安百余里,进入相对安全的秦岭北麓山林后,徐虎给蔡邕父女解除了迷药。
蔡邕悠悠转醒,先是茫然,待看清身处陌生环境、身处移动的马车中,身边是陌生的精悍汉子,蔡邕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没有惊恐大叫,而是猛地坐直身体,脸色铁青,目眦欲裂,指着徐虎怒斥:
“尔等何人?!安敢劫持朝廷命官?!此乃绑架!是强盗行径!我蔡伯喈宁死不做苟活之人!送我回去!立刻送我回长安!”
蔡邕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蔡琰也醒来,她虽惊惧,却努力保持着镇定,紧紧扶着父亲的手臂,警惕地看着徐虎等人。
徐虎早已料到如此,他抱拳躬身,语气尽可能恭敬:“蔡中郎息怒!在下徐虎,奉我家主公,镇南将军、交州牧徐承业之命,特来营救先生。王允气量狭小,因先生一叹便要加害,长安已成是非之地,杀身之祸就在眼前!主公感念先生大才,不忍华夏文宗陨于小人刀下,故命我等冒死前来,护送先生及女公子前往江南安身!”
“徐康?徐承业?”蔡邕愣了一下,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但随即更加愤怒,“便是那个被朝廷斥为……哼!即便如此,老夫行事,但凭本心,何须他徐承业来救?董卓虽暴,然于我有知遇之礼,人死罪消,我一哭,乃尽故人之情,何错之有?王司徒若要杀我,我引颈就戮便是,岂能做此畏罪潜逃、令天下人耻笑之事?!停车!立刻停车!”
说着,蔡邕竟要挣扎着跳下马车。徐虎和几名影卫赶紧拦住。
“蔡中郎!王允不会听你解释!王允需要立威,需要杀鸡儆猴!您就是那只鸡!”徐虎情急之下,言语也直接起来,“您死了,汉室就清明了?您死了,那些书籍就能自己流传后世了?您忍心让文姬小姐也随您一同赴死吗?!”
提到女儿,蔡邕身体一僵,动作缓了下来。蔡琰也紧紧拉住父亲的衣袖,眼中含泪,低声道:“父亲……徐将军的人,说得不无道理啊。”
但蔡邕的固执远超想象。接下来的路程,成了徐虎等人与这位倔强老者的漫长拉锯战。
蔡邕开始绝食,水米不进,以沉默和虚弱表达最强烈的抗议。蔡邕时常望着长安方向老泪纵横,喃喃自语:“名节有亏,生不如死……”
徐虎无奈,只能强行灌下一些稀粥蜜水,保证他不至于真的饿死。蔡琰在一旁苦苦哀求,才让蔡邕的态度稍有软化,但依旧拒绝主动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