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徐康没有穿盔甲,只穿了一件青色长衫,在柳志和几名护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城西新设立的战俘营。
营内气氛压抑,一千五百多名俘虏聚集在空地上,人人脸上带着惶恐和不安,低着头不敢看来人。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是被处死?还是终身沦为奴隶?
徐康缓步走上临时搭建的木台,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一张张惊恐的脸。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让这些俘虏能够看清他——一个没有携带武器、神色平静的少年。
“各位乡亲,”徐康的声音清朗,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知道你们心里害怕,不知道前路如何。今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在这里,你们是安全的。”
徐康顿了顿,看到不少人偷偷抬起了头,眼中带着惊疑。
“你们当中,大多数是被谢家、焦家征召的庄户、佃农,并不是大奸大恶的人。昨天战场厮杀,各为其主,死伤已经是无奈。现在战事已经结束,我徐康,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让你们终身做奴隶。”
这话一出,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许多人的眼神由绝望转为将信将疑。
“我给你们一条明路。”徐康提高了声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你们需要在句章、鄞县境内,服三年劳役,主要是开垦荒地,修筑道路、水利。这三年,官府管你们吃饱穿暖,如果有家人在附近,也可以酌情接来安置。”
徐康伸出三根手指,语气郑重:“三年期满,你们就恢复自由身!到时候,你们有三个选择:第一,领了路费,返回家乡;第二,如果愿意留下,可以向官府租种新开垦的田地,成为我句章、鄞县的正式在册居民!”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恢复自由?还能租种官田?这条件远远超出了他们最乐观的想象。
徐康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解释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赋税,徭役,是压垮百姓的重担。在我管理下,句章、鄞县两地的自耕农,上等田地只缴纳收成的二十分之三作为田税,其他等级田地更低,此外再没有其他苛捐杂税!如果是租种官府的田地,上等田也只需要缴纳收成的两成作为田租,同样没有额外的摊派和徭役!这是我定下的规矩,绝无虚言!”
徐康看着台下那些逐渐亮起希望光芒的眼睛,知道空口无凭,便给出了最实在的承诺:“空口无凭,这三年你们在这里劳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自然会明白我今天说的是真是假。三年后,是走是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徐康最后环视全场,语气诚恳:“我徐康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只求能让追随我的百姓,能有一条活路,能有一份奔头!希望大家在这三年中,安分守己,用心劳动,为自己,也为家人,挣一个清清白白的未来!”
话音落下,台下沉寂片刻,随即爆发出混杂着哭泣、感慨和希望的巨大声浪。许多人跪伏在地,哽咽着高喊:“谢谢徐公子活命之恩!谢谢徐公子!”
徐康站在台上,看着这一幕,知道这一千多俘虏的心,至少有一大半,已经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未来建设两县的潜在力量。他微微点头,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战俘营。
回到略显喧嚣却秩序井然的句章县衙,战争的紧迫感被日常政务的繁忙所取代。徐康在前庭停下,对紧随身旁的柳志恳切地说:
“先生,县衙的各种善后工作和日常政务,就全权委托给您了。未来几天,我将驻扎在军营,和各级军官一起复盘这次战斗的得失。从单兵战术到全局指挥,从侦察探路到后勤补给,每一个环节都要仔细梳理,务必让全军上下都明白,胜在哪里,险在哪里,以后又该如何改进。”
徐康目光深远,已经越过眼前的胜利,望向更重要的未来。
“等子义从东莱回来,流民安置工作有了眉目,就立刻送信,把汉升也从鄞县召回来。到时候,我们核心人员需要聚在一起,不仅仅是庆功,更要沉下心来,共同商讨制定我们未来一年,乃至更长时间的施政计划。”
徐康的语气格外郑重:“两个县的地方,几十万的人口,千头万绪,不能再靠临时需要或随机决断来行事了。我们需要一个清晰的纲领,明确的目标,以及实现这些目标的具体步骤。农业如何振兴,工坊如何布局,贸易如何引导,军备如何维持与发展,人才如何选拔培养……这些都需要形成固定规章,写成条文。这样,才能如臂使指,把力量凝聚在一处。”
柳志深表赞同,严肃地拱手:“主公高瞻远瞩,这个提议确实是巩固根基的要务!确实需要有一套成文的方略来指导全局。否则,事情纷繁复杂,人在政策就能推行,人一走政策就可能停滞。如果主事的人一旦因为某种原因离开,后来的人就可能不知所措,或者各自为政,导致政策反复,民心不稳。有一个明确的方略在,那么上下都知道该怎么做,即使主公和我们暂时离开,各级官员也能依照策略行事,维持政务畅通,不偏离既定的轨道。”
“正是这个道理。”徐康点头,“那就麻烦先生先梳理一下当前两县户籍、田亩、库存等基本情况,并草拟一个方略的讨论提纲。等子义、汉升回来,我们就关起门来详细讨论,务必制定出一份既能解决眼前困难,又能谋划长远发展的切实计划。”
“柳志领命!”柳志郑重答应,眼中闪烁着与主公一样的、开创基业的锐意与激情。
接下来的几天,徐康的身影几乎常驻在城内的军营。他并非走马观花地巡视,而是真正和各级军官乃至普通士兵待在一起。白天,他让参与过丈文亭之战的部队在沙盘上反复推演,从敌军可能派出侦察兵的路线,到遭遇反扑时各小队应如何交替掩护、占据有利地形,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晚上,则召集将领开会,将推演中暴露出的问题一一剖析,共同探讨改进的方法。全军上下都清楚,主公追求的并非一次侥幸的胜利,而是一支真正能征善战的精锐部队。
就在这种紧张而充实的氛围中,第七天午后,亲卫李兴快步走入中军大帐,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主公,太史慈将军回来了!侦察兵来报告,子义将军带领大批流民,已经到达县城外十里的地方,正在安营扎寨,整理队伍!”
正俯身在沙盘前的徐康闻言,立刻直起身,眼中闪过明亮的光彩。他随手将代表兵马的几面小旗插回沙盘,脸上多日来的沉肃被由衷的喜悦所取代。
“好!子义终于回来了!”徐康朗声一笑,对帐内的将领们说,“今天的推演就到这里,各位把今天讨论的整训条目尽快落实。李兴,备马!我们先和柳先生会合,一起出城迎接子义!”
片刻后,徐康一行轻骑直奔县衙。得到消息的柳志已经整理好衣冠在门前等候,脸上同样洋溢着期待。自从太史慈前往东莱招揽流民,至今已近一个月,期间虽然有消息传来,但终究不如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来得实在。
“先生,子义带着流民已经到了十里外,随我一起去迎接吧。”徐康在马上笑道。
“正该如此!子义这次出行,功劳极大!”柳志欣然同意,自有衙役牵来坐骑。
两人并马而行,在少量亲随的护卫下,穿行过句章县日渐繁华的街道,出了城门,沿着大路向报信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徐康与柳志一行人策马而行,不过半小时的功夫,就远远望见了前方大路旁开阔地上喧闹而庞大的临时营地。
空地上,已有几百顶简易帐篷被迅速搭建起来,更多的人则在太史慈手下士兵的指挥下,分区聚集,虽然人声鼎沸,却并没有混乱的感觉。队伍前方,一名身形矫健、英气勃勃的将领正大声下达指令,安排人手做饭、分配饮水,正是太史慈。
太史慈眼尖,远远看见徐康等人的旗帜,立即将手中事务交给副手,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他风尘仆仆,盔甲上还带着远行的痕迹,但精神矍铄,双眼明亮有神。
“主公!柳先生!”太史慈在几步外站定,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太史慈幸不辱命,回来复命!”
徐康早已翻身下马,抢上前双手扶住太史慈的手臂,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子义辛苦了!一路波涛,平安返回,还带来这么多乡亲,这真是雪中送炭,功在千秋!”他看向远处络绎不绝的人流,感慨道,“看这规模,远远超出预期啊。”
柳志也笑着拱手:“子义将军这次出行,真可以说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又增添了长久的基业!可喜可贺!”
太史慈脸上也露出畅快的笑容,回身指着营地介绍道:“主公,先生,这次一共招揽流民、贫苦农户八百三十多户,共计人口近三千六百人!其中有很多精壮劳力,也有不少工匠、渔户。随行海船五十艘,除了部分用来载人,多数装载了沿途采购和收集的粮种、农具,虽然不丰厚,也可以应急。”
“三千六百人!”徐康听了,眼中精光更盛。这不仅仅是数字,更是未来句章、鄞县繁荣的基石。“太好了!子义,你立下了头功!”
“这是我分内的事。”太史慈谦逊了一句,随即面色转为些许凝重,“主公,流民虽然多,但长途跋涉,身体大多虚弱,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让他们尽快安顿下来,吃上热饭,得到休息。另外,人数众多,恐怕有发生瘟疫的风险,需要及早防范。”
“说得非常对!”徐康立刻点头,看向柳志,“先生,看来我们原定的安置计划需要立刻启动,并且要加快速度了。粮食、药品、临时住所,必须优先保障。”
柳志早已在心中盘算,回答道:“主公放心,县里仓库存粮还可以支撑,我已经派人清点出部分闲置的官房和营房,并规划了城外几处适合搭建临时居住点的地方。可以先让老弱妇孺和体弱的人住进城里,精壮劳力暂时在城外安置,同时立刻开始划分荒地,准备农具种子,以便他们能尽快投入开垦,自食其力。”
“就按先生的意思办。”徐康对柳志的周全安排十分满意,随即又对身旁的高猛说,“高猛,让你手下的弟兄们再辛苦一下,协助柳先生的人维持秩序,进行初步的登记造册。要让这些乡亲们感受到,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有了希望。”
“是!”高猛抱拳领命。
徐康望着眼前这充满生机而又忙乱的景象,心潮澎湃。他深吸一口气,对柳志和太史慈沉声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汉升从鄞县返回,我们就立刻召开会议。谋划施政方略和未来发展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