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大殿,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闷罐子,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味。
九声钟响的余音还未完全散去,震得殿顶的琉璃瓦都在轻微发颤。数百名各峰长老、真传弟子分列两旁,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但那眼珠子却止不住地往大殿中央瞟——这可是几百年来头一遭“问心局”,谁不想看个热闹?
大殿中央,沐瑶清一身染血的白衣,却站得比殿门口那两根盘龙柱还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像是刚砸完钟的疯子,也不像是即将受审的囚徒,倒像是个来收租的房东,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我看你怎么编”的冷漠。
在她对面,刑堂大长老玄诚子正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贴满封条的紫檀木盒子。老家伙虽然脸黑得像锅底,但手却稳得很,那种常年掌管生杀大权养出来的威压,像座大山一样死死压在沐瑶清头顶。
“宗主,各位峰主。”
玄诚子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张砂纸在摩擦,“老夫本不想将此事公之于众,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沐瑶清这丫头不知好歹,非要把脸皮撕破,那老夫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他说着,缓缓揭开了木盒上的封条。
“啪嗒。”
盒子打开,一股令人作呕的黑气瞬间涌了出来,哪怕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烧焦羽毛混合着腐烂血肉的怪味。盒子里躺着一颗漆黑如墨的丹药,表面布满了诡异的血色纹路,像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噬魂魔丹!”
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就像炸了锅一样。
“天呐!这可是魔道禁药!吃了能短暂提升修为,但要用活人生魂来炼!”
“药尘长老……真的炼了这个?”
“我就说嘛,丹峰最近怎么总有股怪味,原来是在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舆论的风向瞬间倒向了玄诚子。就连坐在上首的几位峰主,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这丹药做不得假,那股子邪气太纯粹了,确实是魔道手段。
玄诚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举起盒子,义正言辞地吼道:“这就是证据!老夫亲手在药尘的炼丹房里搜出来的!当时炉火未熄,药渣尚温!若非老夫及时发现并封锁丹峰,这颗魔丹若是流出去,我缥缈宗万年清誉还要不要了?!”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沐瑶清:“沐瑶清!你师尊炼制此等邪物,已是铁证如山!你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聚众闹事,甚至妄动问心钟!你……该当何罪?!”
这一嗓子吼得中气十足,配合着他元婴期的威压,简直就像是在宣判死刑。
周围的弟子们看向沐瑶清的眼神变了,有鄙夷,有恐惧,也有幸灾乐祸。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廖凡在后面急得直跺脚,手里抓着一把符箓,汗水把符纸都浸湿了,“老大,要不咱们炸了这里跑路吧?我刚看了,这大殿的防御阵法有个漏洞,咱们从东边那个窗户……”
“闭嘴。”苏星河按住了廖凡乱动的手,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沐瑶清的背影,“看她。”
沐瑶清动了。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甚至是……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笑话。她上前一步,也不嫌脏,直接伸手从盒子里捏起了那颗所谓的“噬魂魔丹”。
“住手!小心魔气入体!”玄诚子假惺惺地喝道,眼底却闪过一丝快意——碰吧,碰了你就更说不清了。
沐瑶清把丹药举到眼前,左看右看,甚至还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嫌弃地撇了撇嘴:“啧,做工真糙。”
“你说什么?”玄诚子一愣。
“我说,这假药做得太糙了,连路边的狗皮膏药都不如。”沐瑶清随手把丹药往地上一扔,像扔垃圾一样,“玄诚子长老,您这栽赃陷害的水平,是不是还停留在五十年前啊?这年头造假都讲究个技术含量,您这……也太糊弄人了吧?”
“放肆!竟敢污蔑本长老!”玄诚子气得胡子乱颤,“这魔丹上魔气森森,大家有目共睹!你说是假的?难道在场这么多前辈高人的眼睛都瞎了吗?”
“眼睛没瞎,但可能会被‘障眼法’给骗了。”
沐瑶清指了指地上的丹药,那双原本漆黑的眸子突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紫金光芒——轮回仙瞳,开!
在她的视野里,那颗丹药上的黑气根本不是什么魔气,而是一层附着在表面的、极其稀薄的灵力伪装。透过伪装,里面包裹的不过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废丹,甚至连药力都没有,全是杂质。
但她不能直接说“我有透视眼”,她得用大家都能听懂的“人话”来拆穿。
“各位师叔师伯,请看。”
沐瑶清指尖凝聚出一缕纯净的火灵力,轻轻点在丹药上,“若是真正的噬魂魔丹,遇火则会爆发出凄厉的鬼哭声,因为里面囚禁着生魂。但这颗……”
“呼——”
火灵力刚一触碰,那丹药就像是被点燃的煤球一样,冒出一股子黑烟,发出“滋滋”的烧焦声,除此之外,屁动静没有。
“怎么没叫唤呢?”沐瑶清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难道这生魂是个哑巴?还是说……这就是个裹了层‘黑煞油’的煤球?”
“黑煞油?”
这两个字一出,在场的几个懂行的炼器峰长老脸色变了。
黑煞油是一种特殊的炼器材料,产自极阴之地,不仅颜色漆黑如墨,而且燃烧时会散发出类似魔气的味道,常被用来给低阶法器做旧,或者……造假。
“不可能!这就是魔丹!”玄诚子脸色一僵,强行狡辩,“或许是……或许是药力流失了……”
“流失?”
一直没说话的廖凡突然挤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账本,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那动静比刚才玄诚子拍盒子还大。
“来来来,咱们用数据说话!”
廖凡一边翻账本一边阴阳怪气地嚷嚷,“这是万宝阁上个月的流水账单。刑堂的‘采购执事’王二麻子,在上个月初三,从万宝阁黑市分店,一口气买了五十斤‘黑煞油’,还有三斤‘腐尸粉’,外加一百个废弃的丹炉底座!”
“当时他还跟我砍价来着,说是什么‘公款吃紧,能省则省’。我就纳闷了,刑堂抓人用得着这玩意儿吗?现在一看……哦豁,原来是用在这儿了啊!”
廖凡把账本直接怼到了玄诚子鼻子上,指着那一连串的红字:“您老看看,这签字画押是不是你们刑堂的公章?这日期,是不是正好在师尊‘走火入魔’的前两天?这也太巧了吧?难道你们刑堂最近改行烧锅炉了,需要这么多煤球?”
“你……你胡说八道!”玄诚子看着那账本,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帮败家子竟然连黑市的账本都能搞到手!
“我胡说?这可是万宝阁的信誉!”廖凡挺起胸膛,“我爹说了,做生意讲究个诚信。这账本要是假的,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全场哗然。
这下子,就连那些原本持怀疑态度的长老们,看向玄诚子的眼神也变得不对劲了。
五十斤黑煞油?这是要造多少假药啊?
“玄诚子,这账单……你作何解释?”云隐真人坐在高台上,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像两把刀子,刮得玄诚子脸皮生疼。
“宗主!这……这一定是误会!是下面的人……对!是那个王二麻子中饱私囊!老夫不知情啊!”玄诚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开始疯狂甩锅。
这就是官场老油条的生存法则:有功劳是领导的,有黑锅是临时工的。
“不知情?”
沐瑶清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玄诚子,“好一个不知情。那你封锁丹峰,开启‘锁灵绝息阵’也是不知情?你身为刑堂大长老,连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被人蒙在鼓里当枪使,你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个位置上?!”
“你……”玄诚子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但事实摆在眼前,这颗所谓的“魔丹”确实是个冒牌货,而且造假的材料还是他手下买的。这简直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够了!”
云隐真人一挥衣袖,打断了这场闹剧,“此事疑点重重,刑堂确有失察之责。即刻起,撤去丹峰封锁,由……剑峰峰主带队,亲自去丹峰查验药尘长老的情况。”
这已经是给玄诚子留了最后一点面子,没有当场拿下。
但沐瑶清并不满意。
“宗主且慢!”她再次拱手,“仅仅是撤去封锁还不够。师尊被困多日,生死未卜。若是这阵法有什么暗手……弟子请求,由我亲自带队破阵!而且,这所谓的‘锁灵绝息阵’,弟子怀疑根本不是用来封印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你放屁!那就是封印阵!”玄诚子急了,跳起来反驳。
“是不是,一试便知。”
沐瑶清转身就走,留给众人一个决绝的背影,“廖凡,石磊,带上家伙!咱们去把师尊接回家!”
“好嘞!”廖凡收起账本,冲玄诚子做了个鬼脸,“老东西,咱们走着瞧!等我把你那点破事都抖搂出来,看你还怎么装大尾巴狼!”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大殿,留下满殿的长老面面相觑,还有跪在地上、眼神阴毒得像是要吃人的玄诚子。
“沐瑶清……你等着……只要阵法一破,那个老东西必死无疑!到时候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花!”玄诚子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
……
丹峰脚下。
原本灵气氤氲的山门,此刻被一层厚重的暗红色光幕笼罩得严严实实。那光幕上流转的符文像是一条条吸血的水蛭,不仅隔绝了内外的灵气,还在疯狂地抽取着山峰内部的生机。
靠近山门的几株千年古松,此刻叶子已经枯黄脱落,树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干尸。
“这哪是封印阵啊,这分明就是个大型抽水泵!”石磊摸了摸那层光幕,手刚一碰就被弹了回来,指尖上一片焦黑,“好强的反震力!俺这皮糙肉厚的都扛不住,师尊在里面得多难受啊!”
“别碰!”
苏星河一把拉回石磊,脸色凝重,“这是‘九幽噬魂阵’的变种。只要有外力攻击,它就会加倍抽取阵眼内的生机来修补自身。你越用力,里面的人死得越快。”
“那咋办?干看着?”石磊急得直挠头。
“当然不能干看着。”
沐瑶清站在阵法前,双眼紫金光芒流转。在轮回仙瞳的视野里,这个看似完美的杀阵,其实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灵力节点。
而在这些节点中,有一根极细的红线,一直延伸到阵法的最核心——也就是山顶的丹房。
那根红线正在剧烈颤动,就像是一个濒死之人的心跳。
“师尊……快撑不住了。”沐瑶清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能感觉到,玄诚子刚才在大殿上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这个老狐狸肯定留了后手。这阵法不仅是在抽灵气,更是在引爆某种东西。
“只有半个时辰。”
沐瑶清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队友,“如果半个时辰内破不开这个阵,师尊就会神魂俱灭。”
“半个时辰?!”秦月吓得脸色发白,“这可是准五阶的大阵啊!就算是金丹期修士也要轰上一天一夜吧?”
“硬轰肯定不行。得用巧劲。”
沐瑶清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阵旗,扔给苏星河,“星河,你懂音律。这阵法的灵力流转是有节奏的,我要你用琴音去干扰它的频率,让它‘走调’。就像……就像咱们在通天塔里对付那个机关墙一样!”
苏星河接过阵旗,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懂了。共振破坏。”
“廖凡!”沐瑶清又看向胖子,“你不是喜欢炸东西吗?这次给你个机会。我要你在阵法的这三个节点——乾位、离位、坎位,分别埋下‘爆灵珠’。记住,不要炸,要引而不发,等我信号!”
“收到!玩炸弹我是专业的!”廖凡掏出几颗黑乎乎的铁球,嘿嘿一笑,“保证让它爽翻天!”
“石磊,你的任务最重。”
沐瑶清走到石磊面前,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待会儿阵法一旦出现裂缝,里面的反噬之力会像洪水一样涌出来。我要你用你的盾,死死顶住那个缺口,哪怕是骨头断了也不能退!能做到吗?”
“放心吧大姐大!”石磊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只要俺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那玩意儿伤着你们!”
“好。”
沐瑶清最后看向秦月,“小月,你不用管我们。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冲进去,给师尊扎针续命!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哪怕天塌下来,你也别管!一定要护住师尊的心脉!”
“我……我知道了!”秦月紧紧握着手里的银针,眼神从慌乱变得坚定。
“行动!”
随着沐瑶清一声令下,破晓小队瞬间散开,各就各位。
苏星河盘膝坐在山门左侧的一块巨石上,那把用龙栖木和龙筋新制成的“清河琴”横于膝头。
“铮——”
一声清越的琴鸣响起。
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忽高忽低的颤音。这声音就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在阵法的灵力护罩上。
原本流转顺畅的暗红色光幕,在琴音的干扰下,竟然开始出现了一丝丝肉眼可见的波纹。就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扔进了一颗石子。
“就是现在!廖凡!”
“走你!”
廖凡眼疾手快,三颗爆灵珠精准地塞进了那三个波纹最剧烈的节点缝隙里。
“石磊!顶上去!”
“吼——!”
石磊怒吼一声,全身肌肉暴涨,像一头蛮牛一样冲了上去,手中的巨盾狠狠撞在光幕最薄弱的一点。
“轰!”
光幕剧烈震荡,竟然真的被撞开了一个一人高的口子!
但与此同时,一股恐怖的黑红色气浪从缺口处喷涌而出,那是积压了数日的死气和反噬之力!
“给俺……回去!”
石磊双脚深深陷入泥土,牙龈都咬出血了,硬是用盾牌死死顶住了那股气浪,不让它扩散。
“秦月!进!”
秦月没有任何犹豫,像一只灵巧的燕子,从石磊腋下的缝隙里钻了进去,直奔山顶。
“成了!”
沐瑶清眼中精光一闪。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原本已经被撕开的口子,突然像是有意识一样,猛地收缩!
一股更加恐怖的吸力从阵法内部爆发,竟然要把石磊连人带盾一起吞进去!
“不好!是阵法自毁程序!”苏星河脸色大变,“玄诚子那个老混蛋启动了自爆!”
“想自爆?问过我没有!”
沐瑶清冷哼一声,手中的“断水”剑并未出鞘,而是直接插进了脚下的土地里。
“轮回仙瞳——逆转!”
她强行催动瞳术,将自己的神识化作无数根无形的丝线,顺着地脉冲进了阵法核心。
如果说苏星河是在干扰,那沐瑶清就是在——篡改!
她在跟阵法抢夺控制权!
“给我……定!”
沐瑶清七窍流血,识海仿佛要炸开一样剧痛。但她死死咬着牙,硬是凭借着强大的神魂力量,将那个即将爆炸的阵法核心,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咔……咔……”
阵法的运转停滞了。
那个收缩的缺口也僵住了。
“快!全部进去!”
众人趁着这最后的机会,鱼贯而入。
当最后一个人冲进丹峰的那一刻,身后的阵法终于失去了控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
整个护山大阵彻底崩塌,化作漫天的火光和灵气风暴。
而在风暴的中心,沐瑶清等人虽然狼狈,但却稳稳地站在了丹峰的土地上。
“呼……呼……”
沐瑶清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眼前熟悉的山路,嘴角勾起一抹疲惫却胜利的微笑。
“回家了。”
但她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山顶的那间丹房里,还藏着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