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流光划破长空,如同逆行的流星,精准无误地刺入凤凰巨像于翡翠河面的倒影之中。
水波未兴,光芒却已透体而过,直冲云霄,撕裂了浓墨般的夜幕,仿佛天地睁开了七只审视罪与赎的眼眸。
巨像之巅,子时三刻已至。
刺骨的夜风如刀,刮过沈清棠苍白的脸颊,带来金属锈蚀般的寒意。
她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声音,像远处战鼓擂动;指尖触到空气时,竟泛起细微的静电火花,那是生命正被抽离躯壳的征兆。
她静立于繁复阵法的正中心,脚下是汇聚整座江城地脉的阵眼,石纹如活蛇般蜿蜒,深嵌着千年未熄的地火余烬。
符文凹槽漆黑如渊,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光明。
她没有丝毫犹豫,举起右手,锋利的匕首划过手腕。
那一瞬,皮肤撕裂的痛感尖锐而清晰,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却诡异地没有一滴溅落在地,仿佛重力在此失效。
那殷红的液体被无形之力牵引,顺着古老沟壑飞速流淌。
视觉上,它像是熔化的赤金,在暗沉石刻间奔腾;听觉里,每一道符文被激活时都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远古巨兽在梦中低语;触觉上传来的是地面微微震颤,脚底传来灼烫感,仿佛踩在即将苏醒的地核之上。
所过之处,石刻瞬间被点亮,闪烁着不祥的赤色光芒,宛如大地睁开了一千只血瞳。
一道阴影从巨像角落蠕动而出,披着黑袍、手持铜铃的祭司缓缓现身。
他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以血启核,以魂祭天,凤凰涅盘,万物归寂!”
叮铃——
铜铃轻摇,发出的不是清脆之音,而是沉闷如心脏骤停的震响,穿透耳膜直抵颅腔。
林川曾在噩梦中听过这种声音。那是死人喉管里挤出的最后一声叹息。
刹那间,黑雾自阵法边缘翻涌升腾,带着腐朽与硫磺的气息扑面而来。
整座凤凰山随之剧烈震动,脚下岩石龟裂,缝隙中渗出暗红色的雾气,带着铁锈味和焦肉般的腥臭。
山下的翡翠河违背常理地向上倒流,墨绿色的河水环绕山体,形成一道通天水柱。
水流撞击岩壁的轰鸣如万马奔腾,却又诡异寂静,仿佛声音被某种力量吞噬,只留下震动在骨髓中回荡。
天空中的云层被撕开一道巨大裂隙,一柄由星光构筑的巨弓虚影缓缓垂落。
弓身流转着银河般的光辉,每一次微动都引动大气爆鸣,如同神只拉弦。
弓身之上,一颗被火焰包裹的“凤凰宝石”正与沈清棠心脏产生剧烈共鸣。
每一次跳动,她的身体就变得透明一分,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金色脉络,像是灵魂正在剥离**。
她仰起头,漆黑的瞳孔中已有两簇细小的火苗在跳动、燃烧,那是献祭仪式已进入终章的标志。
献祭,即将完成。
半山腰处,一道身影正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狂奔。
林川的右眼完全被鲜血覆盖,温热黏稠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肩头时竟发出轻微的“滋啦”声,像是滚油溅上铁板。
可他毫不在意。
那只诡异的鬼眼在一瞬间连续闪烁三次,瞳孔裂成三瓣,映出三条交错的命运轨迹。
前方的世界化作无数线条与符文构成的陷阱图:脚下看似平整的地砖,深藏着一旦踩中便会刺穿脚底、锁死灵脉的“锁灵钉”;头顶空中垂落着一张张由怨气凝结的“缚魂网”,触之即魂飞魄散;前方转角阴影里,数十个手持淬毒骨刃的“影刺傀儡”已蓄势待发,关节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喝!”林川低吼一声,脚尖疾点地面,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寒光凛冽的厨刀。
那不是普通厨具,是他母亲留下的“断情刃”,以心火锻打百年铜母而成,曾斩断九条怨魂执念。
在这座城市里,最锋利的刀永远出自厨房。
刀尖挑起一块松动青砖,手腕发力,青砖如炮弹呼啸砸向右侧崖壁机关枢钮。
“咔嚓!”机括触发,无数锁灵钉与缚魂网在错误位置被激活,相互绞杀,反而清出一条狭窄通路。
林川借反作用力跃起,身体如鬼魅般在陷阱缝隙中穿梭。
风掠过耳际,带着铁锈与血腥的混合气味,衣袍猎猎作响。
就在他即将撞上傀儡阵的瞬间,一道炽热身影从天而降。
楚歌双拳燃烧烈焰,如陨石砸入傀儡群中,狂暴拳风将脆弱傀儡撕成碎片,残骸落地时仍冒着青烟,散发出腐木焚烧的焦味。
“你再快,也赶不上她消失的速度!”楚歌怒吼,声音里带着绝望。
林川咬碎后槽牙,眼中血丝密布:“那就让她消失不了!”
与此同时,川味小馆厨房内,叶知夏将那口沉重的“七情锅”猛地架上灶台,拧开最大火力。
锅底泛起幽蓝火舌,舔舐着锅腹,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她将整整一桶鲜红辣汤倒入锅中,刺鼻香辣气息瞬间弥漫,呛得小雀连连咳嗽。
那味道不只是辣,更混杂着陈年豆瓣发酵的霉香、花椒爆裂的麻感、牛油熬炼的脂香,层层叠叠,仿佛能把人的记忆都煮沸。
她没有停歇,从怀中取出布包,里面是沈清棠昨夜梳头掉落的一缕发丝、林川前日换药留下的血纱、楚歌训练时擦汗的汗巾。
这三人羁绊信物,早已被她秘密收集多日。
三样东西依次投入滚沸辣汤。
“你们不是说,七情为引,喜怒忧思悲恐惊,皆可为力?”叶知夏闭目合十,低声念诵古老祷文。
话音刚落,锅中翻腾汤面竟泛起一层七彩交织的光晕,如同极光坠入人间。
锅体微微震颤,像是回应某人心跳。
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自凤凰巨像方向遥遥传来——
“叶姐姐……”小雀早已泪流满面,颤抖着双手捧来一只通体温润的玉镯,那是沈清棠从未离身之物。
她哽咽着,将玉镯投入锅中:“小姐……一定要回来……”
巨像之巅,星陨弓虚影降临至沈清棠头顶不足三尺,即将与阵法彻底归位。
祭司癫狂大笑:“天地将净,罪魂皆焚!感受这最终的荣光吧!”
沈清棠身体近乎半透明,生命气息急速流逝。
她望着那柄决定无数命运的星陨弓,唇角勾起凄美笑容,血丝顺嘴角滑落:“林川……对不起……”
就在这时,一道裹挟霸道气势的红影划破黑雾,破空而至!
“谁准你一个人上天?”
怒吼响彻云霄。
林川肩扛热气腾腾的“七情锅”,从数十米高空悍然跃下!
那锅看似沉重,却轻如无物。仿佛盛着的不是汤,而是某种正在沸腾的情绪本身。
叶知夏以三情为引,早已用秘术凝固汤液形态,使其颠簸不溢。
锅中滚沸辣汤在他精准控制下,如一场倾盆红色暴雨,不偏不倚浇灌整个阵法核心!
滋啦——
滚烫汤汁与献祭鲜血甫一接触,非但未灭,反而轰然燃起冲天大火!
火焰呈赤金之色,扭曲中似有凤凰虚影哀鸣,其声凄厉如婴啼,又似古琴崩弦。
整个地脉阵法,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出现一瞬间凝滞。
“你找死!”祭司又惊又怒,转身欲攻。
可林川更快。
他将滚烫铁锅往地上一顿,借力转身,一记势大力沉鞭腿踹中祭司胸口,将其轰飞撞上石栏。
下一秒,他已冲到沈清棠身边,一把将她即将消散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
“我……”她虚弱开口。
林川不让她说完,抓起她手腕,又在自己腕上用厨刀划开更深口子。
两股同源而生的双生之血。童年共饮神泉所铸血脉共鸣,同时滴落在阵眼中央的“凤凰宝石”之上。
“这就是当年‘双子祭典’遗漏的变数……真正的钥匙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牺牲,而是两个人共同活着!”林川嘶吼。
轰鸣声中,凤凰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璀璨金光,与星陨弓坠下宝石强烈共鸣。
空中传来古老回音:“新祭品已现,旧约当毁。”
星陨弓虚影猛地停住,缓缓调转方向,巨大弓身对准林川:以凡躯触碰神核者,代祭之人必遭天谴!
林川单膝跪地,将沈清棠护在身后,抄起七情锅举锅为盾。
奇迹般地,锅底那颗由叶知夏嵌入的“凤凰宝石”仿品,此刻竟与真弓坠遥相呼应,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清鸣。
星陨弓威压被暂时抵挡。
沈清棠悠悠转醒,脸上献祭赤纹缓缓褪去。
她伸出虚幻之手,轻轻抚摸他满是血污的脸颊:“你又……逞强。”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沾着辣椒碎的白牙,声音沙哑:“我说过……要回去给你做顿饭。”
风掠过焦土,卷起尚未冷却的辣香与血腥混合的气息,久久不散。
就在那一刻,星陨弓的弓坠悄然脱离弓身,化作一道流光,笔直坠向幽深死寂的翡翠湖底。
像是一封迟到了百年的信,终于找到了收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