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川味小馆的后屋里,空气凝滞得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晨光尚未穿透厚重的窗帘,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林川左眼那即将熄灭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金色光晕。
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五天,右眼覆盖的黑布下,暗红的血迹依然在缓慢扩大,那触目惊心的颜色,是沈清棠三夜未眠的梦魇。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抚过他紧锁的眉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呓语:“你说要带我去看未来……可你现在,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了。”
就在这绝望的静默中,她的指腹忽然感觉到他手腕处传来一道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脉搏跳动。
沈清棠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边的药箱里翻出一套银针,颤抖着辨认着穴位。
秦雨桐教给她的急救手法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清血穴,稳固心神,压制暴走血脉。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手腕,将一根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
针落的瞬间,异变陡生。
林川紧闭的左眼中,那即将熄灭的金色纹路骤然一闪,宛如垂死的星辰最后的爆发。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力量在他体内瞬间苏醒,血脉奔流的声音仿佛沉闷的雷鸣,从他身体深处轰然响起。
与此同时,小馆的厨房里,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焦灼的气息扑面而来。
叶知夏系着围裙,眉头紧锁地盯着灶上翻滚的药汤,锅里深褐色的液体冒着诡异的气泡,蒸腾的热气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像某种低语。
她伸手试了试汤温,指尖被蒸汽烫得微微发红,却仍不动声色。
“双生血的融合不是儿戏,”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他体内神裔和天使的血脉本就冲突不断,强行用这种禁术唤醒力量,无异于引火**。”
“那我们就这么干等着?”楚歌靠在门框上,暴躁地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处,一缕微弱的火焰跳动着,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我现在就冲进沈府,把那个狗屁大祭司烧成灰烬!”
“然后呢?”叶知夏冷笑一声,头也不回,“你烧得了他的人,烧得掉那张笼罩整个江城的‘暗影织网’吗?你杀了他,只会让林川的处境更危险,让沈家的反扑更疯狂。”
话音未落,厨房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冷风裹挟着夜露灌入,吹得灶火忽明忽暗。
老卜拄着一根褪色的桃木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他浑浊的双眼扫过两人,右手一扬,三枚沾染着岁月痕迹的铜钱落在油腻的灶台上,叮当作响,最终形成一个诡异的卦象。
“七情未聚,神弓蒙尘,弓坠难归。”老卜的声音沙哑而悠远,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强行唤醒,只会魂飞魄散。除非——”他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指向后屋的方向,“唯有她,以‘守核者’之血,亲登凤凰巨像之巅,才能在血脉彻底暴走前,唤醒星陨弓的虚影,镇压一切。”
就在此时,后屋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声,像枯叶落地般细微。
沈清棠猛地回头,只见林川的手指微微颤动,眼皮下眼球缓缓转动。
她几乎是扑过去按住他的脉搏稳定而有力。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触到他额角的温度,竟比昨日略暖了些。
接下来的半天里,在叶知夏的指导下,三人合力将他转移到院中通风处静养。
竹榻被抬到葡萄藤下,阳光透过藤叶缝隙洒落,斑驳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
虽然四肢仍无力,但他已能睁眼交流。
午后,阳光终于变得温暖起来,空气中浮动着姜片被切开时散发的辛辣气息。
沈清棠正坐在小板凳上,笨拙地切着姜丝,刀工歪歪斜斜,看得人直皱眉。
“你这刀法……比苏晓第一次学做可乐鸡翅还要惨不忍睹。”一个虚弱却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的藤椅上传来。
沈清棠切菜的手猛地一顿,惊喜地回头,看到林川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靠在藤椅上看着她。
阳光照在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那双眼睛里,一只是深邃的黑,另一只的金光虽黯淡,却重新燃起了神采。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眶却瞬间红了,欣喜与后怕交织在一起:“你还知道笑?知夏姐说,你再睡上一天,我就该给你准备后事了。”
林川抬起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发,却发现手臂虚弱得抬不起来。
他苦笑了一下,只能用目光描摹着她的发梢:“我答应过你,不会让汤凉掉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清棠所有紧绷的情绪。
她低下头,继续切着那惨不忍睹的姜丝,声音却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音:“那……这次换我护着你。”
话音落下,她握刀的指尖故意在姜块上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入旁边准备好的汤锅之中。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原本清澈的汤面上,那滴血珠并未散开,而是化作一道道金红色的涟漪,隐约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图样,随即又悄然隐去,只留下淡淡的香气,像是焚烧檀香与铁锈混合的奇异味道。
入夜后,七贤街尽头的老宅地下,藏着一间从未登记在册的密室。
入口藏在一口枯井之下,唯有手持“桃木令”者方可开启。
石门开启时,潮湿的霉味夹杂着陈年朱砂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卜用朱砂在地面上布下了一座繁复的“七星引魂阵”,阵法边缘泛着微弱的红光,踩上去脚底能感受到轻微的震颤。
阵法正中央,摆放着那枚从沈家老宅带出的“凤凰宝石”,通体暗红,表面浮现出细密如血管般的纹路。
沈清棠站在阵法前,没有丝毫犹豫。
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用一把锋利的银匕首,决然地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一滴滴落在阵心的宝石上。
血珠触碰到宝石的瞬间,竟“滋”的一声燃烧起来,化作一道无声的血色火焰,不冒烟,不发热,却照亮了整间密室。
“这是……精血之火?”叶知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后退半步,掌心渗出冷汗。
楚歌掌心的火焰骤然熄灭,瞳孔紧缩:“活人之血点燃死物……这根本不是人间手段。”
只有老卜沉默地看着那团升腾的雾气,低声呢喃:“百年沉寂,今日归来……沈家列祖,终有回应。”
血色雾气在半空中缓缓凝聚,化作一个苍老而虚幻的人影——正是沈老夫人的残魂。
她慈爱而悲伤地凝望着自己的孙女,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声音如同风吹过古旧的铜铃,带着金属的震颤:“痴儿,你的体内,封印着沈家世代守护的‘涅盘之核’。如今封印松动,若不加以引导和镇压,七日之内,你必将被这股力量焚身而亡,化为灰烬。”
“唯一的生路,”老夫人的虚影指向窗外凤凰巨像的方向,“便是登上巨像之巅,在子时阴气最盛的那一刻,以你‘守核者’的精血为引,祭告天地,引动江城地脉与之共鸣。只有这样,才能激活沉睡的‘星陨弓’虚影,用它的神威,镇压你体内的反噬。”
“那就——我去。”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川脸色苍白如纸,一手撑着门框,艰难地走了进来。
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江城有句老话,”老卜忽然插话,“子时不闭门,钟不过十二响。若有第十三声……便是‘巨像开眼’之兆。”
“荒谬。”叶知夏皱眉,“那钟楼早已废弃百年。”
“可它今晚,或许不想再睡了。”
老卜摇了摇头,拐杖点地,一股无形的气场拦住了他:“此阵,此法,非‘守核者’不可登顶。你若强行替代,只会被巨像与地脉的力量瞬间碾为齑粉,而她,也同样难逃一死。”
子时将近,翡翠河畔,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
沈清棠走出川味小馆,踏上横跨翡翠河的长桥。
风从水面吹来,带着初冬的刺骨寒意。
远处,凤凰巨像矗立于河心孤岛之上,宛如一根刺向苍穹的骨碑,轮廓在月光下泛着青铜般的冷光。
她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但一道赤红色的纹路却沿着血痕浮现出来,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和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站住!”
一声嘶哑的怒吼从身后的长桥上传来。
林川追了上来,踉跄奔跑,扶着栏杆喘息,嘴角溢出一丝血沫。
他顾不上体内翻腾的血气,强行催动了右眼的鬼眼。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未来景象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沈清棠站在巨像顶端,一身旗袍被鲜血染透,星陨弓的巨大虚影划破夜空,自九天之上降临。
然而,就在那虚影即将与她融合归位的瞬间,却发出一声哀鸣,轰然崩碎成漫天光点!
那撕心裂肺的景象让林川的心脏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停下!回来!”
沈清棠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河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泪光在她眼中闪烁,却带着一丝凄美的决绝:“你说过,未来要我们一起走……可这一次,林川,让我先为你走一步。”
风声呼啸,吹得她身上的旗袍猎猎作响,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不再回头,毅然踏上了通往巨像基座的第一级阶梯,纤弱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林川站在桥头,身体因愤怒和无力而颤抖。
他缓缓低下头,握紧了那把从未离身的厨刀,刀柄的冰冷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沈清棠,你若不自己回头……我就亲自上去,把你扛回来。”
就在这时,远处古老的钟楼,敲响了午夜的钟声。
咚——咚——咚……
当第十三声本不应存在的钟鸣幽幽响起时,那座沉寂了千百年的凤凰巨像,两只巨大的眼瞳,骤然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
光芒穿透黑暗,投射在下方的翡翠河面之上,在漆黑如镜的倒影中,七道难以察觉的微光,正从江城不同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朝着巨像的倒影汇聚而来。
林川抬头望向那对猩红的眼睛,喉结滚动,低声呢喃:“只要这碗辣汤还冒着热气,我就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