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的空气在市立医院地下三层凝滞着,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与尘封多年的霉朽气息,仿佛时间在此处被冻结。
惨白的顶灯投下冷光,在地砖上拉出扭曲的影子,像某种古老符文正在苏醒。
十二本病历被林川摊开,呈一个诡异的星形排列,厚重的纸页边缘微微卷曲,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翻阅与挣扎。
每一页上都淋满了猩红的辣油。那不是普通的调料,而是用七位实验体故乡的辣椒,以古法慢火熬了七天七夜的“魂汤”。
油面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蒸腾起一股浓烈到近乎灼喉的辛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寂静中弥漫开来,如同低语的咒言。
星形的中央,一支装着小雅鲜血的试管静静矗立,玻璃壁内血色缓缓流动,宛如一颗不祥却跳动的心脏。
每当灯光掠过,那血液便折射出暗红微光,像是回应着某种深层的召唤。
林夏紧锁眉头,压低声音:“这太荒谬了,你居然拿医疗数据当符纸用?”她的指尖轻颤,手套下的掌心渗出冷汗。
她能闻到辣油中那一缕不属于人间的焦苦,听见纸张因高温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甚至感觉到脚底地面传来一阵阵隐秘的震颤,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她的世界观正在被眼前这个男人用最粗暴的方式反复践踏。
“符纸?”林川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右手指尖轻轻抚过一本病历的封面,触感粗糙而温热,仿佛那纸页本身也在呼吸。
“不,这比符纸厉害多了。病历记的是命,心跳、血压、基因序列、生死轨迹……我这锅辣油,炖的是魂。它们是最好的钥匙,正好用来破你们这些专家口中的‘茧’。”
他抬起右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陈旧的烫伤疤痕,形状如火焰盘绕。
那口摆在角落的铜锅仍在翻滚,油泡此起彼伏,每一次炸裂都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呜咽”,仿佛有无数灵魂在其中低吟。
话音未落,他右眼的瞳孔深处,银金色的光芒如同熔岩般流转不息,细密如蛛网的纹路在虹膜上蔓延开来。
常人无法窥见的世界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脚下深层的地脉之中,一张无形的“暗影织网”正在缓缓搏动,其核心节点正随着一枚虚幻的“时砂”每一次微不可察的跳动而收缩、舒张。那是缝线者用执念编织的牢笼,也是连接“黑巢”梦境的桥梁。
他不再犹豫,拿起一把锋利的厨刀,刀身映出他冷峻的脸。
寒意顺着刀柄爬上指节,但他毫不迟疑,在自己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涌出,滚烫、黏稠,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
他任由那液体滴入中央的试管,一滴、两滴……与小雅的血液融合,瞬间泛起一圈妖异的暗红色涟漪,如同湖心投入了一颗燃烧的炭。
“准备好了吗,小雅?”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地下室死寂的空气。
小雅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发抖,但她的眼神异常坚定。
她学着林川的样子,咬破自己的指尖,痛感尖锐地刺入神经,一滴血珠挤入旁边一本病历的辣油中。
血入油,如火星溅入滚油。
刹那间,整个地下室的地面上,蛛网般的黑色纹路瞬间崩裂,发出“咔嚓”的脆响,仿佛大地睁开了一道道深渊的裂口,从中溢出阴冷的气息,带着腐土与亡魂的低语。
十具停放在冷藏柜中的尸体猛地弹起,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皮肤泛起尸斑般的青灰。
他们齐声哀嚎,声音并非来自喉咙,而是从胸腔深处震荡而出,穿透物理阻隔,直刺灵魂深处——那是被强行缝进“无痛梦境”的亡灵,在现实回溯时发出的终极悲鸣。
一道阴影从墙角最黑暗的角落里蠕动着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男人,身形佝偻,脚步拖沓。
那身象征治愈的白袍已然化为布条,挂在他干瘦的身体上,随步伐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最骇人的是他的后背,整条脊椎骨完全暴露在外,森然突兀,上面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无数蠕动的黑色丝线,如同活物般缓缓扭动,每一根都散发着阴寒之气,触之即冻。
“你们……毁了我的升华!”缝线者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毒,回荡在四壁之间,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
林川将那把沾血的厨刀横在胸前,刀锋直指对方,眼神冷得像冰:“你老婆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痛的是身体,那是一时的。可你让这些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痛的是永远。”
缝线者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眼珠剧烈震颤,仿佛听见了什么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声音。
“……你说什么?”他喃喃道,声音颤抖,“她说……让我放她走?”
那根贯穿脊椎的主黑丝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抗拒某种觉醒。
他的身体开始轻微痉挛,额角渗出冷汗,混合着灰白色的组织液滑落。
林川右眼的鬼瞳骤然炽亮,银金光芒如潮水般涌出记忆回溯启动。
画面闪现:病床上,缝线者濒死的妻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他的手,气若游丝:“修,让我走……求你,别把我缝进你的梦里……”
那一刻,是他亲手将她的意识钉入“茧”中,只为留住她永不哭泣的模样。
“可我听见了……”缝线者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却已带上哭腔,“我听见他们在茧里歌唱,他们再也不哭了!没有痛苦,没有悲伤,那才是完美的世界!”
“你错了。”林夏上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如同一把冰锥,刺破他癫狂的幻想,“你只听见了他们不哭,可你没听见他们内心最深处的呐喊。他们宁愿痛着活,也不愿意‘完美’地死!”
“完美地……死……”缝线者瞳孔骤然紧缩,仿佛整个世界的信念都在这一刻崩塌。
他身上那些蠕动的黑丝,开始一寸寸地绷断,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啪嗒”声,像是命运之弦一根根断裂。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救救我……我不想再缝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瞬间坍缩,化为一捧灰烬,随风飘散。
只有一枚晶莹剔透、却布满裂痕的“时砂沙漏”残片,在灰烬中闪烁着微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林川走上前,弯腰拾起那枚残片。
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剧痛从右眼直贯脑海,仿佛有千万根针在颅内穿刺。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他将那枚残片随手投入旁边一口还在翻滚的辣油锅中。
火焰轰然冲天,橘红与幽蓝交织升腾,将那最后的执念也燃烧殆尽,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奇异的香气,像是悔恨与解脱的混合体。
市立医院地下三层,恢复了死寂。
监控录像早已被林川用一道微弱的银金波纹覆盖,所有痕迹归于虚无。
三人走出医院大门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林夏看着手中拷贝的数据盘,轻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林川点燃一支烟,烟头明灭如星:“回家。吃饭。”
镜头淡出,再亮起时。午后,城北小馆的厨房里,热气腾腾。
锅中的辣油仍在咕嘟作响,姜蒜爆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夹杂着牛肚炖煮的醇厚肉香。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案板上那一堆切好的姜丝上。
林夏正快速翻阅着从医院带回来的数据副本,忽然,她挑了挑眉:“哥,你看,这七位女性病患体内的‘镜渊基因’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共振状态。她们根本不是随机被选中的实验体,她们之间存在着血脉共鸣。”
一旁的沈清棠正在切姜丝,闻言手一抖,几片姜散落案板,竟隐约拼出了一个模糊的人脸轮廓,眉眼熟悉,正是她自己。
她心头一震,抬头望向林川。
“所以……我们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一起……点火?”她的声音里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林川从滚烫的锅里夹起一块牛肚,眼疾手快地塞进她嘴里,含糊地说道:“想点火,先学会控制你的手。”
沈清棠被烫得龇牙咧嘴,狠狠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偷偷上扬。
这时,小雅抱着一个巨大的泡面桶从外面跑了进来,满脸兴奋:“林老师!医院人事科刚刚通知我,说我实习期过了,以后就是正式护士啦!”
林夏从数据中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轻声道:“那你愿不愿意,不当护士,当战士?”
小雅愣住,随即用力点头:“我要跟你们一起点火!”
夜幕降临,翡翠大桥上风声猎猎。
林川站在栏杆旁,身上已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皮夹克,围巾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楚歌靠在车边,望着远处市立医院方向的灯火,压低声音:“龙组的人已经发现了‘缝线者’的消失,正在调取医院的所有监控。他们把这定义为最高级别的异常事件。”
“让他们查。”林川冷笑,吐出一口烟圈,“我倒要看看,这江城,谁敢动我请来吃饭的人。”
话音落下,他的右眼骤然刺痛,银金色的瞳仁开始旋转,眼前的现实逐渐模糊——
幻象降临:
叶知夏的指尖,金钱燃烧成金色的烈焰;秦雨桐的手术灯,光芒化作净化一切的苍白之火;顾晚佩戴的宝石,折射出七彩的琉璃焰;苏晓颈间的围巾,飘飞出温暖的赤色火羽……七道火焰交织升腾,汇聚成一尊遮天蔽日的凤凰巨像,撕裂黑暗苍穹。
幻象退去,大桥依旧,车流不息。但他知道,那不是梦。
林川收回目光,轻声自语:“火还没烧旺……好戏,才刚开始。”
风从江面吹来,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辣油味道,飘向远方,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医者已醒,火种将燃。
他的视线越过城市的万家灯火,最终落在了远处一片静谧的住宅区,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居民楼上。
在那里,七簇火苗中的一簇,即将迎来属于它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