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诞的加入,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餐馆里漾开了层层叠叠、肉眼可见的涟漪。原本轻松自在的氛围,不知不觉间绷紧了一根弦。
后土、玄冥、句芒三位祖巫,虽然看在乐游的面子上,没有立刻发作或驱逐,但她们看向飞诞的眼神,明显带着审视与疏离。后土微微蹙着眉,原本因美食而柔和的目光重新变得沉静而锐利,带着大地般的厚重威压;玄冥周身的气息更冷了三分,指尖无意识地凝结出细碎的冰晶,又悄然散去;就连性情最温和的句芒,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指尖缠绕着一缕青翠的草叶,目光中充满了警惕。巫妖二族,因道途迥异,争夺天地主导权,积怨如同不周山般沉重,早已深深烙印在彼此的血脉传承之中。妖族身份本身,就足以让她们无法放松。更别说飞诞方才那失控狂躁的模样也还历历在目。
飞诞同样感受到了那无形的压力。彻底清醒后,对面三位女子身上传来的那如同大地般厚重、如同寒冰般凛冽、又如同草木般生机勃勃却隐含锋芒的气血与法则波动,让他浑身的羽毛(假如现出原形的话)都差点要炸起来。妖族对巫族这种不修元神、只锤炼肉身、掌控天地元素的“蛮横”存在,向来缺乏好感,甚至带着几分轻蔑。加之自己刚才最狼狈不堪的一面被看了个彻底,少年人的自尊心让他更是难堪,只能紧紧抿着唇,独自坐在离厨房较远的另一侧角落里,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倔强的孤傲。尽管那从厨房不断飘出的、越来越浓烈的红焖肉香,勾得他腹中雷鸣,馋虫大动,几乎要不顾一切,但族群的立场和那份脆弱的自尊,还是让他拉不下脸主动凑近哪怕一步。
乐游将这一切微妙的气氛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知道种族间那坚冰般的隔阂,绝非一日之寒,不可能指望一顿饭就让它彻底消融。但是,他相信美食拥有一种奇异的、近乎法则的魔力,能够穿透偏见,直抵心灵最原始的渴望。而他这间小小的“有间餐馆”,或许,可以成为那坚冰上第一道温暖的裂缝。
他不急着去说和,也不刻意营造和谐,只是将全部心神都专注于眼前即将完成的美食杰作。灶台上那罐红焖山膏肉,火候已然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深吸一口气,伸手,缓缓掀开了那个沉甸甸的陶盖。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某种封印被解除。
下一瞬,一股积蓄已久的、磅礴浩瀚的香气洪流,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轰然爆发,席卷了整个空间!
极致的、经过时间沉淀而变得无比醇厚的酱香;山膏肉本身那丰腴肥美、在慢炖中彻底释放的浓郁肉香;还有櫰木实在汤汁中吸饱精华后,散发出的那股沉稳而踏实的木系甘香……数种顶级的香气,在这小小的陶罐里经历了漫长的交融与转化,此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重、霸道、却又和谐无比的香气浪潮,以无可抗拒之势,瞬间淹没了之前文鳐鱼汤留下的清雅余韵,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主宰地位。
视觉的冲击同样震撼。深褐色的陶罐内,汤汁已然收得浓稠油亮,泛着诱人的酱红色光泽,如同流动的琥珀。大块的山膏肉被炖得酥烂无比,沉浸在汤汁中,肥肉部分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瘦肉则丝丝分明,吸饱了汤汁,显得异常诱人。那山膏特有的厚皮,此刻几乎完全化开,与浓稠的汤汁融为一体,使得整罐肉都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胶质满满的粘糯观感。沉浮其间的櫰木实也变得胖乎乎、软糯糯,像一个个吸足了天地精华的小精灵。
那霸道的香气,瞬间击溃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壁垒与矜持。四位食客,无论巫妖,都本能地做出了相同的反应——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厨房的方向,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什么族群恩怨,什么身份隔阂,在这一刻,都被这最原始、最强烈的食欲冲刷得七零八落。
乐游心中暗笑,知道火候到了。他先拿起竹勺和碗,给后土、玄冥、句芒每人盛了冒尖的一大碗。酱红色的浓稠汤汁几乎要溢出碗沿,大块颤巍巍、油光锃亮的肉块堆叠在一起,散发着致命诱惑。
三位祖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和仪态,道了声谢,便立刻接过碗筷。后土性子最急,也最不拘小节,直接夹起一块最大的、带着晶莹皮冻和肥瘦层次的肉,吹了两下便塞入口中。下一刻,她眼睛幸福地眯起,含糊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那肉几乎入口即化,极致的酱香、胶质的粘糯、肥肉的润、瘦肉的香,在口中交织爆炸,让她彻底忘却了刚才那点不快。玄冥吃得稍显文雅,但速度丝毫不慢,雪白的贝齿咬下,感受着那酥烂的肉质在舌头上化开的绝妙触感,冰冷的眸子里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艳。句芒更是吃得摇头晃脑,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储食的小松鼠,连连赞叹:“好吃!太好吃了!乐游老板,这比生吃灵果滋味好上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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