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被悲伤与执念笼罩的东海之滨,乐游与烛龙并未立刻施展神通遁走,而是选择了漫步而行,如同两位真正的旅人,踏上了归返昆仑洞天的路途。身后,海浪的呜咽与精卫的哀鸣渐渐远去,最终消散在风中,只余下天地间的寂静与彼此相伴的安宁。
这一次的游历,跨越了数百载春秋,行遍了洪荒诸多地域,见证了太多,也感悟了太多。乐游的心境,与离开昆仑时那纯粹的探索与享乐,已有了些许不同。他依旧热爱美食,追求烹饪的极致,但那“食之道”的内涵,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这段旅程所经历的人与事,悄然拓宽、加深。
他们行过曾经驻足的有巢部落旧址,那里早已变迁,或许融入了更大的聚落,但想来,“火”的运用已然普及;他们遥望那片曾与伏羲相遇的大河,仿佛还能看到卦象初显时那智慧的火花;他们途经那片沃野,依稀可见阡陌纵横,禾苗青青,农耕的秩序已然取代了原始的采集与狩猎,为人族奠定了繁盛的根基;最后,是那东海岸边,悲壮而执着的精卫,与那位心系苍生却难掩丧女之痛的人族共主……
一幕幕景象在乐游脑海中流转,最终汇聚成的,并非个体的悲欢离合,而是一个族群——人族,在那看似渺小脆弱的身躯里,所迸发出的惊人韧性、智慧以及对生存与发展的不屈追求。
“薪火相传……”乐游轻声喟叹,停下了脚步,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目光悠远,“烛龙,你看这洪荒万族,人族诞生最晚,跟脚最为平凡,无先天神通,无强横肉身,却能在劫后废墟中,凭借双手与智慧,一步步点燃文明的火种,并将其传递、壮大。这火焰,或许微弱,却蕴含着连我都感到震撼的生命力。”
他体内,那因燧人氏、因伏羲、因神农、因千千万万因他间接传授知识而受益的人族感念而汇聚的信仰之力,丝丝缕缕,虽不似大能讲道、教化天地那般磅礴浩瀚,却至纯至暖,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汇入他那本就浑厚的开天功德金光之中。这信仰并非盲目的崇拜,而是带着感激、希望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它们让那宏大却略显虚无的功德金光,变得更加凝实、温暖,仿佛有了人心的温度与重量。
更奇妙的是,这些信仰与功德,与他所追求的“食之道”产生了深层次的共鸣。“食”,不仅是满足口腹之欲,不仅是提升修为道行,其最根本的核心,在于“滋养”。滋养肉身,使其强健;滋养神魂,使其安宁;而如今,乐游更深切地体会到,美食、知识、乃至希望,更能滋养一个族群的灵魂,滋养文明的根基!他的道,在见证并浅尝了这文明进程的酸甜苦辣后,仿佛触及了更深层的、关乎生命延续与族群兴衰的“滋养”真意。
烛龙一直安静地走在他身侧,听着他的感慨,感受着他心绪的起伏。闻言,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乐游,那双始终闭阖、却仿佛能映照万古时空的眼眸“注视”着他。他伸出手,并非握住,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乐游的眉心,那里,似乎因感悟而凝聚着一层温润的光华。
“汝之道,”烛龙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时间沉淀下的睿智,“初时,乃寻珍馐,烹灵韵,悦己悦人,是为‘小滋养’。”他的指尖缓缓下滑,轻触乐游的心口,“而今,观人族兴衰,感文明脉搏,以食载道,以味传情,润物无声,滋养其根,茁壮其魂,此乃……‘大滋养’。”
他微微倾身,额头与乐游的相抵,气息交融,这是一种极其亲昵而郑重的姿态。
“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却能使草木萌发,万物生长。汝如今之道,便是这滋养根源的春雨。”烛龙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可,甚至是一丝为道侣感到的骄傲,“不必求雷霆之势,无需显赫之功,于细微处见真章,于平凡中蕴至理。此道,善。”
乐游感受着额间传来的温凉触感,听着烛龙这番深刻而精准的剖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共鸣。是啊,他的道,不该仅仅局限于追求极致的味觉体验与灵气增益,更应该回归本质——滋养。滋养一切值得滋养的生命,无论是超凡脱俗的仙神,还是挣扎求存的凡人,乃至这方天地孕育的文明。
他反手紧紧握住烛龙的手,眼中光华内敛,却愈发坚定清明:“你说得对。以往我总想着搜罗天下奇珍,烹制无上灵膳,却忽略了最根本的‘滋养’之意。见证人族历程,方知一粥一饭,一饮一啄,皆可蕴含大道,皆能滋养身心,推动文明。这并非道的偏离,而是……回归与升华。”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如同一体。天边的云霞被染成绚丽的橘红与紫绯,如同燃烧的文明之火,温暖而充满希望。
“待回到山谷,”乐游倚在烛龙肩头,望着这壮丽的景色,语气变得轻松而充满期待,“我想尝试用这次游历领悟的、更适合普通生灵的烹饪理念,改良一些食谱。不必追求灵气多么充盈,更注重食材本味的调和、营养的均衡、以及……那份能让人感受到温暖与希望的‘心意’。”
“比如?”烛龙配合地问道,手指把玩着乐游的一缕发丝。
“比如,那祝余菜,清炒或许比复杂烹制更能保留其清甜与饱腹之效;那丹木薯,与普通粟米同熬,或许比单独处理更能体现其健脾益气的温和;还有那些寻常的灵兽肉,或许简单的烤制,搭配些野生香草,更能激发其原始的风味与滋养肉身的力量……”乐游兴致勃勃地列举着,眼中闪烁着创造的光芒。
烛龙静静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关于某种食材特性或火候掌控的见解,虽简短,却总能切中要害。两人就在这归途的夕阳下,依偎着,讨论着看似平凡却蕴含着新理念的食谱,气氛温馨而缱绻。远方的不周山影已在望,家的气息仿佛随着晚风悄然拂来。
这一次的游历,始于好奇,终于感悟。文明的薪火,已在乐游心中留下了不灭的印记,并将以另一种形式,在他的“食之道”中,继续传承、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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