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位神秘的黑衣客成了“有间餐馆”的夜半常客,乐游便觉着这平淡的山谷日子,凭空多了一份“盼头”。他总是等店里最后一位客人打着饱嗝消失在谷口小径尽头,这才踩着最后一点夕阳拖出的长长影子,不早不晚地现身。
他总是出现在那株老杏树下,玄色的衣袍宽大,下摆有时会轻轻拂过地面沾着的草屑露珠,墨玉般的长发,就那么松松地披散着。往那虬结斑驳的树影下一站。
他走路是真没声息,乐游不止一次怀疑他脚底是不是压根没沾地。店里的板凳腿儿挪动一下,都比他的动静大。来了,便径直走向靠进厨房的那张固定的帝休竹桌。坐下后,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也不左右逡巡,就那么直勾勾地投向厨房的方向。那眼神,乐游私下里琢磨,活像一只成了精的老猫,隔着门板死死盯着藏鱼罐子,又耐心,又执拗。
他品味极高,舌头刁得很,对食材本身的味道和烹饪时那分毫的火候差异,敏感得吓人。像“红焖山膏肉”那样浓油赤酱、滋味酣畅淋漓的硬菜,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反倒是之前乐游试着做的“清蒸赢鱼”,鱼肉洁白,只缀以几丝翠绿的植楮叶,汤清味鲜,那股子源自深潭的水灵之气,让他多动了几筷子。还有几道耗费工夫的清淡小菜,也颇得他青睐。
于是,乐游便留了心,开始有针对性地为他准备菜肴。打烊后,收拾完灶台碗碟,乐游常会拎个小马扎坐在厨房门口,就着朦胧的月色,拿根烧火棍在地上划拉:“嗯,那盘红焖山膏,一口没动,油花都没沾;清蒸赢鱼倒是吃得干净,鱼骨头都嗦得溜光;前几天的‘嘉荣文茎’,红是红,白是白,他看着顺眼,连盘底的汁水都用最后一口文茎果蘸着吃了……得,这位爷,是个嘴刁的主儿,不喜厚重,专爱清淡雅致、带着本源灵气的好东西。”
烛龙自己心里头,其实也觉着挺新鲜。他活过的岁月,长得连自己都快记不清了。混沌初开时天地孕育的第一批灵根嫩芽,他尝过;上古神兽心头最精血凝聚的宝血,他饮过;甚至天地间第一滴纯净无瑕的甘露,他也曾偶遇。按说,这口腹之欲,早该跟呼吸一样平淡,跟看着石头开花一样无趣了。可自打偶然被那股奇异的“葱烧凤凰蛋”香气引来,踏入这小小的餐馆,他那颗沉寂了万古、近乎石化的心,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撬开了一条细缝。
犹记得第一口“葱烧凤凰蛋”下去,蛋块的蓬松焦酥与内里的极致嫩滑在齿间交织,那股温润平和的生机之力,不像灵丹妙药那般霸道,反而如同春日里最柔和的阳光,丝丝缕缕地渗入他沉寂了不知多少元会的脏腑经络。他那几乎万年不曾有过动静的“老肠子老胃”,竟像是冬眠醒来的小兽,极其轻微地、舒适地“咕噜”了一声,那感觉……陌生又久违。之后的“清蒸赢鱼”,更是将水之本源的清、鲜、活、甜演绎到了极致,让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天地未分、鸿蒙初判时,那最纯净源头的旁边。不知不觉,每日暮色将至时,他竟会下意识地分出一缕心神,惦记着山谷那头,那个手艺奇绝的小修士,今晚又会端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感觉,于他而言,着实新奇。
这一夜,乐游特意准备了一道新研制的凉菜——“凉拌嘉荣文茎”。用的是飞诞不知从哪个角落寻来的、据说栖息于槐江之山的“嘉荣”灵草,赤红如火,配合音如琴瑟的“文茎”结出的洁白果实,简单清炒。红白相间,色泽鲜亮,入口爽脆,带着独特的草木清香与一丝极微弱的、仿佛触及雷霆本源的酥麻气息。
烛龙默默吃完,依旧惜字如金,脸上看不出半分波澜。但离去时,他那玄色衣袍拂过的庭院石板缝隙里,第二天清晨,乐游便发现悄然冒出了一小片生机勃勃、叶片肥厚、散发着淡淡纯净灵气的“祝馀草”。乐游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嫩绿的草尖,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这位爷,回礼都这么……别致。
又一夜,乐游尝试用甘甜多汁的“沙棠果”榨取果汁,配合取自碧潭深处的寒泉和宁心静气的“栯木”果实,细细熬制了一道“沙棠栯木羹”。羹汤呈现出漂亮的粉紫色,盛在陶碗里,光滑如镜,口感顺滑异常,酸甜恰到好处,十分开胃。
品尝时,舀了一勺,那粉紫色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他喝下去,酸甜的滋味在口腔化开,顺着一股清凉之意滑入喉中。他盯着那盛汤的、乐游用惯了的普通陶罐看了半晌,似乎在嫌弃这器皿配不上汤的灵韵。最终,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陶罐边缘极轻地一弹,“叮”的一声清越微响,那陶罐表面上原本模糊的烧制纹路,瞬间似乎深邃玄奥了许多,保温锁鲜的效果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一截。
再一夜,乐游更是下了血本,精心制作了“帝休竹荪炖朏朏心”。他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帝休竹根部生长的、雪白如纱、灵气充盈的竹荪,又取来朏朏兽身上最精华、最难处理的心脏部位,用文火慢炖了足足数个时辰。成品汤色清澈见底,竹荪如轻纱般在水中舒展,朏朏心炖得酥烂入味,味道清鲜至极,将食材的本味发挥到了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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