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83章 雪刃临城血将燃

狄戎的残军在距离玄鹰堡三十里外的一处高地扎营。凛冽的北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刮刀，撕扯着营帐，也撕扯着每一个虎贲卫士兵紧绷的神经。“一线天”的惨败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不仅带走了近五百同袍的性命，更重创了这支骄兵悍将不可一世的士气。

营地里弥漫着血腥、草药和压抑的恐惧混合而成的怪异气味。伤兵的呻吟在寒风中时断时续，如同鬼魅的低语。巡逻的士兵紧握着兵器，眼神惊疑不定地扫视着营地外被风雪笼罩的、仿佛隐藏着无数杀机的黑暗。

而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当夜，负责后勤的军官就哭丧着脸来报——一支从后方转运粮草的小队，在预定路线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人带车，仿佛被这北境的雪原彻底吞没。紧接着，营地外围的暗哨接二连三地失去联系，找到时已变成冰冷的尸体，伤口干净利落，皆是一击毙命。

随后，是永无休止的骚扰。

夜深人静时，营地四周会突然响起凄厉的号角声，或是密集却零落的战鼓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集结冲锋。当疲惫不堪的虎贲卫全员戒备、严阵以待时，声音却又诡异地消失，只留下风声嘲笑他们的惊惶。偶尔，会有几支点燃的、裹着油布的箭矢从黑暗中射入营地，引燃几顶帐篷，引起一阵骚乱，待救火完毕，袭击者早已遁入茫茫夜色，无迹可寻。

粮草补给线被彻底切断，派出去求援的信使也如同石沉大海。营地内存粮日渐减少，不得不开始杀马充饥。寒冷、饥饿、疲惫，以及对无形敌人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营中蔓延。昔日威风凛凛的虎贲卫，此刻更像是一群被困在绝地的野兽，眼中充满了血丝与绝望。

狄戎的帅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他如同一头焦躁的困兽，来回踱步，脚下的熊皮地毯几乎要被磨穿。几次试图派出大队人马向外突围，寻找粮食或攻击可能的北境据点，都被那些神出鬼没的北境游骑利用地形优势死死挡住，丢下更多尸体后，只能狼狈退回。

“岳铮！萧令拂！”狄戎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实木的案几应声裂开一道缝隙，“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北境，低估了那个女人的狠辣与算计。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边镇，这是一个布满了陷阱和杀机的龙潭虎穴！而他，带着三千精锐，一头扎了进来，如今却进退不得！

“将军，”副将小心翼翼地进言，声音干涩，“存粮……只够三日了。伤药也快用尽，很多兄弟的伤势在恶化……再这样下去，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但狄戎明白。军心即将崩溃，不战自溃！

狄戎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他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传令！”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戾气，“抛弃所有辎重，只带三日口粮！明日拂晓，全军集结，直扑玄鹰堡！”

副将大惊：“将军！我军疲惫，粮草不济，强行攻打玄鹰堡，岂不是……”

“不然呢？！”狄戎厉声打断，“等着饿死冻死在这里吗？！玄鹰堡是北境核心，只要拿下它，粮草、药品，什么都有！岳铮和那个女人，定然想不到我们敢在这个时候全力攻城！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置之死地而后生！本将倒要看看，是玄鹰堡的城墙硬，还是我虎贲卫儿郎的骨头硬！”

副将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咬牙领命：“末将……遵命！”

……

玄鹰堡，栖梧苑。

萧令拂站在了望台上，远远望着狄戎营地方向那比往日更加混乱微弱的灯火，神色平静。严锋站在她身后，低声禀报着最新的监视情况。

“狄戎杀了最后一批战马，正在集结部队，丢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辎重。看架势……是要做最后一搏了。”严锋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

“狗急跳墙罢了。”萧令拂淡淡道，“他还有多少人可战？”

“除去伤兵，能拿起武器的，约摸还有两千二三百人。”

“两千多困兽……”萧令拂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霜雾，“传令下去，按预定计划，准备迎敌。告诉岳将军，堡门不必守得太死，放他们进来一些。”

严锋心中一凛：“殿下，放他们入堡？是否太过冒险？”

“堡垒最坚固处，往往从内部攻破。”萧令拂目光幽深，“同样，要想全歼这群困兽，也要给他们一点……希望。让他们觉得，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砸碎这龟壳。等他们大部分人都陷进来，才是关门打狗的时候。”

她转头看向严锋：“苏公子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苏公子已在预定位置，他保证，只要狄戎主力入瓮，便能切断其退路。”

“好。”萧令拂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狄戎营地的方向，转身走下了望台，“走吧，去城头。也该让宸儿看看，这北境的城墙，是如何御敌的。”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血腥的攻城战，而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

……

拂晓时分，天色未明，风雪却奇迹般地小了一些。狄戎亲自披甲执锐，立于阵前，看着身后那些虽然面带菜色、眼神却因绝望而重新燃起凶光的部下，嘶声吼道：

“儿郎们！前面就是玄鹰堡！堡里有粮食，有暖炕，有活路！打破它，我们就能活！打破它，用岳铮和那女人的头，祭奠我们死去的兄弟！杀——！”

“杀——！”

残存的虎贲卫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远处那座在晨曦微光中显出轮廓的黑色巨堡，发起了亡命般的冲锋！

没有复杂的攻城器械，只有最简单的云梯和血肉之躯。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顶着城头上倾泻而下的箭雨和滚木礌石，嘶吼着，攀爬着。

玄鹰堡的守卫似乎比预想中要“薄弱”一些，抵抗虽然激烈，却总在关键时刻，露出些许“破绽”。一段城墙上的守军似乎被压制，云梯得以架稳；堡门在承受了数次撞击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闩似乎出现了裂痕……

希望，如同毒药，刺激着这些濒临绝境的野兽。

“加把劲！他们快顶不住了！”狄戎挥舞着长刀，亲自督战，眼中闪烁着亢奋的血光。他仿佛已经看到堡门洞开，看到岳铮和萧令拂在他面前授首的景象！

越来越多的虎贲卫顺着打开的缺口，如同嗜血的蚂蚁，涌入堡内。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堡内的战斗，比城头更加残酷诡异。狭窄的街巷，错综复杂的通道，仿佛变成了吞噬生命的迷宫。冷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陷阱在脚下突然出现，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无声无息地倒下。

而那座看似近在咫尺的主堡，却仿佛永远也无法抵达。

狄戎在亲卫的簇拥下，也杀入了堡内。他砍翻两名挡路的北境士兵，举目四望，心头猛地一沉。情况不对！涌入堡内的士兵，似乎正被无形的手分割、包围，惨叫声从各个方向传来，抵抗的力度在迅速减弱！

“中计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浇遍全身。

就在这时，玄鹰堡那扇一直摇摇欲坠的堡门，在一阵沉闷的机括声中，轰然关闭！将尚未入堡的少量虎贲卫和堡内的大部队，彻底隔绝！

与此同时，堡墙之上，以及各处制高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北境弓箭手，冰冷的箭簇对准了堡内如同无头苍蝇般的虎贲卫。

岳铮的身影出现在主堡最高处，声音如同滚雷，传遍战场：

“狄戎！尔等已入绝地！放下兵器，可免一死！”

狄戎目眦欲裂，仰天狂笑：“岳铮！萧令拂！想要老子投降？做梦！虎贲卫只有战死的鬼，没有跪生的奴！儿郎们，随我杀——！”

他自知已无生路，反而激起了凶性，挥舞长刀，向着主堡方向发起了最后的、绝望的冲锋。

杀戮，在玄鹰堡内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处院落，惨烈上演。

萧令拂站在主堡一处相对安全的箭窗前，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修罗场。萧宸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用斗篷遮住了他的眼睛，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依旧让孩子的身体微微发抖。

“别怕，宸儿。”萧令拂的声音异常平静，“很快就结束了。”

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投向堡外某个方向。苏晏，应该已经动手了吧？

这场精心策划的猎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些鲜血与生命，无论属于哪一方，最终染红的，都是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

而通往京城的道路，依旧漫长，且注定要以更多的白骨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