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82章 网张四面待虎贲

玄鹰堡的决策，如同无声的军令，迅速化作一道道隐秘的涟漪，向黑石堡方向扩散而去。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北境的冻土与寒风间，悄然张开，等待着那头被激怒的困兽。

黑石堡内，狄戎的耐心正被一点点消磨殆尽。三日之限已过，韩冲虽然“如期”押解来了几名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刺客”，声称是某个对朝廷心怀不满、与司徒清有过往来的小部族成员，并呈上了“搜获”的与“北辽探子”往来的“密信”和一批“赃物”兵刃。

证据链看似完整，过程也合乎逻辑。

但狄戎只是冷眼扫过那些瑟瑟发抖、口不能言的“死囚”，随手翻了翻那些伪造得几乎可以乱真、却总让他觉得过于“恰到好处”的密信，嘴角的冷笑愈发深刻。

“韩将军办事，果然利落。”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只是，本将很好奇，这几个土鸡瓦狗，是如何瞒过北境层层哨卡，潜入到狼跳涧那般要害之地？又是如何得知本将当日行程，设下如此精准的伏击？”

韩冲面色不变，拱手道：“将军明鉴，此皆因末将等疏于防范，让这些宵小钻了空子。经此一事，定当加强巡查，绝不再给歹人可乘之机。”

“是吗？”狄戎站起身，踱步到韩冲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本将怎么觉得，这北境……像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还是说，有些人，故意要让它漏风？”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韩冲的眼睛。

韩冲心头微凛，但依旧挺直脊梁，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目光：“将军何出此言？北境上下，唯愿边境安宁，绝无二心！”

“好一个绝无二心！”狄戎猛地转身，不再看他，“既然韩将军已‘查明’真相，本将也不便久留。明日，本将便要启程，前往玄鹰堡，亲自向岳少将军‘复命’，并探望长公主殿下！尔等，速去准备！”

他终于图穷匕见，不再掩饰真正的目标——玄鹰堡，以及堡中的萧令拂与那本账册！

韩冲心中早有预料，沉声道：“将军，玄鹰堡乃北境军机重地，且路途遥远，恐……”

“够了！”狄戎厉声打断，“本将奉旨巡边，代表的是朝廷！莫非这玄鹰堡，是龙潭虎穴，连朝廷钦差都去不得？！还是说，你北境真要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重若千钧！

韩冲知道，再强行阻拦已不可能，反而会坐实狄戎的指控。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将军既执意前往，末将不敢再阻。只是为安全计，请允许末将先行快马禀报岳少将军，以便安排迎接事宜。同时，为防不测，沿途需按我军中规制行进，还请将军应允。”

这便是萧令拂计划中的一环——看似让步，实则将狄戎的行进路线与速度，重新纳入掌控。

狄戎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他不在乎韩冲玩什么花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他麾下三千虎贲卫，皆是百战精锐，就算北境有所布置，他也有信心碾压过去！只要能靠近玄鹰堡，他就有无数种办法，达成目的！

消息很快传回玄鹰堡。

“果然来了。”岳铮看着地图上从黑石堡指向玄鹰堡的路线，眼神冰冷，“按计划行事。”

整个北境如同精密的仪器，开始围绕“迎接”狄戎这一核心任务运转起来。

沿途的哨卡明显“松懈”了许多，盘查不再那么严格，甚至有些哨兵看到虎贲卫的旗帜，还会流露出些许“畏惧”与“好奇”的神色。一些原本应该巡逻的北境游骑，也似乎“疏于职守”，出现的频率大大降低。

狄戎率领虎贲卫一路北行，感受着这种微妙的变化，心中冷笑更甚。看来，岳铮和那个女人，到底还是怕了！这种外强中干的表现，更让他笃定，玄鹰堡内部必然空虚，或者，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途中，他们甚至“偶然”拦截到一名形色匆忙、似乎是往南传递消息的北境信使。在虎贲卫的“严厉”审讯下，那信使“惊慌失措”地透露，玄鹰堡内因为如何应对钦差之事，岳少将军与长公主殿下意见相左，争执不下，气氛紧张。岳少将军主张强硬，而长公主则担忧引发大战，主张谨慎周旋……

这零碎的消息，如同拼图，在狄戎脑海中逐渐勾勒出玄鹰堡内“分裂”的图景。

“看来，那位长公主，也并非与岳铮一条心啊……”狄戎抚着虬髯，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越靠近玄鹰堡，地势越发险峻，山峦起伏，河谷深切。官道在群山间蜿蜒，有些路段极为狭窄，仅容数骑并行。

这一日，队伍行至一处名为“一线天”的险要峡谷。两侧崖壁高耸，如同刀劈斧削，天空仅余一线。谷内光线昏暗，寒风呼啸，带着呜咽之声。

狄戎勒住马，眯眼打量着这处绝佳的伏击之地，心中警惕骤升。他挥手示意队伍暂停，派出一小队斥候先行入谷探查。

斥候回报，谷内并无伏兵，只有风声鹤唳。

狄戎这才稍稍放心，命令队伍呈战斗队形，快速通过峡谷。

虎贲卫训练有素，虽处险地，依旧阵型严整，无声疾行。然而，就在队伍通过大半，狄戎本人也即将踏入谷口之时——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巨响从头顶传来！只见两侧崖壁上，无数巨大的滚木礌石，如同山崩一般，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有埋伏！快退！”狄戎脸色剧变，厉声嘶吼！

然而峡谷狭窄，队伍首尾难以相顾，瞬间大乱！滚木礌石砸入人群，顿时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惨叫声、马嘶声、巨石滚落的轰鸣声，在峡谷中回荡，震耳欲聋！

“保护将军！”亲卫们拼死将狄戎护在中间，挥舞兵器格挡落石，向谷外退去。

混乱中，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崖壁的缝隙中射出，精准而狠辣，专取军官和试图组织抵抗的虎贲卫！

这绝不是小股匪类能做到的！这是精心策划的军事伏击！

狄戎目眦欲裂，一边挥刀拨打箭矢，一边怒吼：“岳铮！萧令拂！尔等安敢？！”

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北境竟真敢对他下手，怒的是自己竟如此大意，中了圈套！

好在虎贲卫确实精锐，虽遭突袭，损失惨重，但在最初的混乱后，幸存的军官依旧努力收拢部队，结成圆阵，且战且退。

伏击似乎并未持续太久，当狄戎在亲卫拼死护卫下，带着残兵退出“一线天”峡谷时，崖壁上的攻击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谷内一片狼藉，死伤枕籍。

清点人数，仅这一次伏击，虎贲卫便折损了近五百人！还有大量伤员！

狄戎看着身后那些惊魂未定、带伤挂彩的部下，以及峡谷中堆积的同袍尸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屈辱涌上心头！他自领军以来，何曾吃过如此大亏？！

“岳铮！萧令拂！我狄戎在此立誓，不踏平玄鹰堡，不将尔等碎尸万段，誓不为人！”他望着玄鹰堡的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然而，经此一挫，他也不敢再贸然急进。只得下令在黑石堡与玄鹰堡之间的一处背风高地扎营，救治伤员，同时派出更多斥候，小心翼翼地向玄鹰堡方向侦查。

他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玄鹰堡，栖梧苑内。

萧令拂听着严锋禀报“一线天”伏击的战果，脸上并无喜色。

“只折损五百？狄戎反应果然迅捷。”她轻轻叩着桌面，“看来，想一口吃掉这三千虎贲，没那么容易。”

“狄戎经此一吓，必如惊弓之鸟，行军会更加谨慎。”岳铮沉声道，“我们布置的后手，恐怕难以尽全功。”

“无妨。”萧令拂目光沉静，“能重创其锐气，延缓其步伐，已是成功。接下来……该让他尝尝，什么叫进退维谷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狄戎营地的大致方向。

“传令下去，按第二步计划行事。断其粮道，扰其营盘。我要让这三千虎贲卫，在这北境的寒风里，饥寒交迫，草木皆兵！”

猎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网中的猛虎，已然受伤，接下来的挣扎，只会更加疯狂，也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