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天下 第60章 夤夜惊风钥藏锋

李管家袖着那张素笺退下，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未激起半分涟漪。丞相府依旧在它固有的轨道上运行，仆役洒扫，护卫巡夜，表面平静无波。唯有萧令拂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

她颈间那枚“松烟凝寒”墨块，时刻传递着冰凉的触感，提醒她身处何地，所谋何事。等待的时光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刻都像是在刀尖上踱步。她反复推演母亲信中的计划，设想各种可能出现的纰漏，以及……失败后的结局。谢绥的手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第三日黄昏，李管家借着回禀香料采买事宜的机会，再次出现在偏殿。他垂手而立，语气恭谨如常：“殿下要的几种香，市面上确实难寻，老奴托了几家相熟的老字号，还需些时日。”

说话间，他上前一步，将一本看似普通的、记录货品名目的簿册轻轻放在萧令拂手边的案几上，手指似无意地在册子封面某一处摩挲了一下。

“有劳李管家费心。”萧令拂目光掠过那簿册，语气平淡，“慢慢寻便是，不必急于一时。”

“是，老奴明白。”李管家躬身退下，自始至终，未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殿内重归寂静。萧令拂并未立刻去动那本簿册，直到晚膳用罢，锦书等人收拾妥当退下后，她才在灯下，拿起了那本看似寻常的货品簿。

指尖按在李管家摩挲过的地方，那处的纸张质感略有不同，稍厚一些。她用指甲小心地挑开边缘，一层薄如蝉翼的夹层显露出来，里面并非纸张，而是一小块鞣制得极薄的羊皮。

羊皮上，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两样东西：左边是一把钥匙的详细图样，构造繁复，尤其是匙齿部分，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多层结构，与那日她在暖阁炕几密抽屉上看到的奇特锁孔隐隐对应；右边，则是一个更加复杂精妙的机括示意图，旁边还有几行细若蚊足的小字注解，说明了开启那密抽屉的特定手法顺序——需先以钥匙插入，逆时针轻旋半周，感受到内里机簧微震后，停顿三息，再顺时针缓缓旋转两周，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声，方可拉开。

这不仅是钥匙图样，更是完整的开锁之法！李管家背后势力的能量，再次让她心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弄清了锁孔结构，甚至搞到了钥匙图样和开启秘法，这绝非寻常商贾或普通暗探所能为。

她将羊皮上的每一个细节牢牢刻印在脑海，然后移至烛火上方。火苗舔舐着薄韧的羊皮，迅速卷曲、焦黑，化为一小撮灰烬，连同那本作为掩护的簿册，一同处理干净。

钥匙……有了图样，但实物如何取得？谢绥必定贴身保管，或者藏在更隐秘之处。偷取的风险太大。

或许……可以仿制？

这个念头一出，萧令拂的心跳漏了一拍。仿制丞相府核心密锁的钥匙，一旦被发现，便是铁证如山。但这也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路径。

她需要可靠的人，需要绝佳的材料，更需要万无一失的时机。

就在她凝神苦思之际，窗外夜空，毫无征兆地划过一道刺眼的亮光，随即一声沉闷的、仿佛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从远处传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萧令拂豁然起身。

几乎是同时，府外隐约传来了喧哗声、马蹄声，由远及近，丞相府内原本井然有序的巡逻脚步声瞬间变得急促杂乱。

锦书有些惊慌地跑进来：“殿下！好像是……好像是城西方向走了水，还伴有巨响！”

城西？萧令拂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只见城西天际已被映红了一片，浓烟滚滚而上，即使在夜色中也清晰可见。那绝非普通的火灾。

是北风营开始行动了！严锋所说的“制造混乱，吸引谢绥注意力”！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紧张与决绝的兴奋。机会，来了！

府内的骚动持续着，隐约能听到管事们呼喝着调派人手，加强府内警戒，似乎还有一队护卫被紧急抽调往府外方向。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萧令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回到内室，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沉、质地却异常坚硬的木料。这是早年宫中赏下的一块“铁木”，刀削难入，水火不侵，本是让她把玩或制作小印的，一直闲置至今。

此刻，它成了仿制钥匙的最佳材料。

她取出平日里用于修理簪环的一套最细小的锉刀、刻针，凭借脑海中烙印下的钥匙图样，就着昏暗的灯火，开始小心翼翼地雕琢。铁木极硬，每一分刻画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与心神，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指尖被坚硬的木料和工具硌得生疼，但她不敢有丝毫分神，全副心神都凝聚在那小小的木块上。

时间在指尖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喧嚣似乎渐渐平息了一些，但府内紧绷的气氛并未缓解。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个大致轮廓呈现，正准备刻画最关键的匙齿部分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李管家刻意提高的、带着焦急的通报声：

“殿下！殿下安歇了吗？丞相回府了，正往这边来！”

谢绥回来了？！

萧令拂手一抖，刻针险些划偏。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城西的混乱难道这么快就被平息了？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飞快地将未完成的木钥匙坯子连同工具一股脑儿塞进枕下，吹熄了手边最近的一盏灯，只留下远处一盏昏黄的宫灯，营造出已然歇下的假象，然后和衣躺到床上，拉过锦被盖好，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下，谢绥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戾气：“令拂睡下了？”

守在外间的锦书声音有些发颤：“回、回丞相，殿下……殿下已然安歇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寂静，如同钝刀割在萧令拂的心上。她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门扉，落在她的身上。

“既已安歇，便不必打扰了。”谢绥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今夜府外不靖，传令下去，各处门户严加看守，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是，丞相。”李管家连忙应下。

脚步声渐远，似乎是离开了。

萧令拂紧绷的神经却并未放松。谢绥特意过来一趟，真的只是确认她是否安好？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那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是针对府外，还是……也包括了她？

她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枕下那块未完成的铁木钥匙，硌得她生疼，也提醒着她，行动尚未开始，便已险象环生。

谢绥的突然回归，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因北风营行动而燃起的些许希望之火，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她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一个对手。

接下来的路，只怕是步步杀机。

她轻轻握住了颈间的墨块，那冰冷的触感，此刻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无论如何，钥匙必须完成。计划，必须继续。

她在一片黑暗中，重新睁开了清冽的双眼。